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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击

发布: 2008-10-31 09:09 | 作者: 海佛



那天也是个大雾弥漫的清晨,老庄主第一枪射下,子弹就朝我飞来了。要知道,听到枪声之后,在神灵的狐狸也逃脱不了子弹的,除非你有第三只眼睛,看到了老庄主扣动扳机。老庄主的枪声跟我一样绝对是百发百中,也许是老庄主家族的气数已尽,也许是我有了心灵感应,我从内心里似乎看到了高台上的老庄主在瞄准我射击呢。你们想想,庄园那么多人们,我为何就想到了呢,人人都有恐惧症,时间长了也就麻木了。我没有麻木我还在警惕中,因为我还有另外的想法,那就是我不想生活在别人的枪口下,人家能拿着手枪尽情地射击别人取乐,我为何不能呢?大丈夫就应当有这种气质。那天真是老天有眼啊,没让我死。高台上的枪声响了,我正好不由自主地歪头转了身,子弹就打在我的耳朵上,从我的耳垂上的耳郭穿了过去,耳垂也被撕裂,我的耳朵上留下一个洞。鲜血流了下来。愉快的鲜血啊,我懵了一下,即刻清醒过来,我知道时机到了,绝对不能放过的,这是造反的理由啊。我用手摸了一下耳朵,一手鲜血。我没有倒下,我还活着,我大叫着。唤醒了在身边的那些麻木的人。我举起了干活的锄头,鼓动身边的人造反,高叫着‘庄园是我们的了,老庄主已经没有能力奴役我们了。’我要好的朋友们跟着大叫,说,子弹竟然打在了耳朵上,我们不服气我们要造反,我们要将高台上的射击者赶下台。庄园里干活的人们全部拿起了干活的锄头,跟着我,从田地里出来去围攻高台。我的左耳朵在流血,流了一身,流了一路,每一滴鲜血都变成了红色的草莓。我拿起来咽进嘴里,我变得更加神武。造反的人就把我当成了未来的庄主,我的朋友跟我私下里商量了,我当了庄主要改变他们的处境的,我答应了他们。我率领众人攻打高台,我首先攻占了高台的最顶层,就是我们站立的地方。老庄主没有想到末日来临的这么快,他还没有交待后世,也没有选好接班人。庄园暴动了,我们造反了,他无力制止,就是再枪杀几个,也不能平息人们被压抑的反抗激情。我身先士卒冲到了顶层,他看着我,哆嗦地哀求我,要我善待他们的孩子和女人,我答应了他,他乖乖地把枪递给我,我就朝他开了枪,打死了他。接着就转身朝我后面的人,朝我的朋友们,朝跟我一起造反冲上高台上的人开枪。这枪法不用学的,对着人扣动了扳机,子弹就发射了出去。高台上的人都被我打死。那些还想攻占高台的人,听到了枪声,听到了死者绝望的哀号声,都停止了进攻和进攻的想法。他们离开了高台,又回到了土地上,聚集在一起载歌载舞,为新时代的到来。”

老庄主用手抹着脸上的雾水,兴奋地说:

“整个庄园是我的了。我必须让他们从心里臣服。还要让他们憎恨失去权利的老庄主。……我给他们的待遇是减租减息,其余的规则不变。当初他们是感激我的,过了几年,他们对我的优待又有了不满,总喜欢拿别的庄园来比较。我也就不客气了,射击的枪声比当初就多了。我们的仇恨就增加了。恢复到了我们现在的状况,他们的内心还是希望我射击有误,给他们造反的机会。我不会。我天天拿着枪演练各种绝技,我与枪达到了神交的地步。我的心彻底占有了枪的形象,枪就是我的灵魂。只要我手里有手枪,只要我想射击,在这庄园之内,我是百发百中,还不用睁眼用不着瞄准。这就叫出神入化的地步,你们……”

老庄主咳嗽起来,又吐了一口浓痰,浓痰带着红红的血丝。

“父亲您的英武和威名,任何人是不能取代的,您是我们永远的英雄。”

“父亲,你就是大英雄,孩儿敬仰您。”

两个儿子欣喜,相互看着,嘴角流露出了高贵的笑容。瞬间,变得安静平和了。

老庄主咳嗽完,朝下看了看,无限珍惜。自己即将成为过去。庄园里还有浓雾,但比最浓的时候变得稀薄。太阳就在半空,光芒射落潮起的浓雾。

“必须在浓雾散去之前完成交接,你!”

老庄主站了起来,拿起枪对着大儿子说:

“你过来,你来射击。”

大儿子穿着咖啡色的衣服,很温顺地走了上来,向父亲鞠躬,恭敬地从老庄主手里接过手枪。老庄主丢了枪,也就丢了权利,然后退离了射击的窗口,站在凭栏边观看。他也看了站在入口处的小儿子,小儿子的目光跟自己一样,都在盯着最前面的射击者,他的命运就掌握在第一枪的射击中。小儿子似乎比大儿子还要紧张。

老庄主转脸看了下面,雾变得薄了,下面人们在浮动的浪涛中,露出了模糊的身影。

“开枪吧,最好是连开几枪。”

老庄主在宽慰紧张的大儿子,站在凭栏处的射手,已经睁大了眼睛,对着下面瞄准了。他的右手是有些颤抖,那是他的心发慌的原因。第一次走上射击处的人难免会有些紧张,何况后面还有一个竞争者呢。听到了老庄主的催促,就毅然开了枪,他也不知道是开了几枪,他是接连开枪,为的是驱赶紧张为的是给自己壮威更是为了战胜对手博得老庄主的认可,永远地得到这把手枪。

高台上接连的枪声震惊了整个庄园,所有的人都知道了高台上在进行着权利的交接,都在拭目以待,枪声中诞生的新的庄主。

枪声比心思还着急,人们比枪声更着急。高台上的人。

终于,下面传来了欢呼声,人们们都在欢呼,叫着神枪。欢呼的声音从地面浮起,到了高台上。大儿子得意地笑了,老庄主是满意地点头。穿黑色衣服的小儿子则鼓掌,对父亲说:

“大哥的枪法,我还得学几年,你是连射啊。”

大儿子似乎看到了自己就是这个庄园的继承人,他的父亲会把权利交给他的,老庄主也有了这个想法。但是,还要看看小儿子的枪法如何,他想挑选最佳射手。

“你的枪法不错,……要知道射击不仅是姿势还要讲究精气神三体合一,你还差点。”

“父亲教训的是,射击是需要持久地修炼。”

老庄主伸手从大儿子手里接过手枪,大儿子犹豫了一下,有点不舍,他的眼神浮现出了迷茫的光,似乎永远无缘那把手枪了。还是克制住自己,向父亲鞠躬,回到了原先站立的地点,高台的入口处。

高台变得清晰、明亮了。太阳的光芒照射在雾气上,演变为迟钝的锡光,坚实、暗淡。

老庄主手里的手枪又点头了,小儿子轻手轻脚走了上来,向老庄主作揖,双手接过手枪。老庄主退到了一边,小儿子踌躇满志地走上了射击的凭栏处。他看着下面的人们,薄雾如纱。他学着老庄主卷起了袖子,右手持枪,伸出了凭栏外。他没有马上射击,还是回头看了身后的父兄,点了一下头。他转脸,看着下面的人们,利落地开了枪。就一枪。枪声在高台响起。

高台上的父子三人静静地听着下面的反响。果然有了呼叫声。不是欢呼,而是愤怒和呐喊。

“子弹射中了脖子,没有一枪要命,多么不人道啊。”

“高台上的权利腐朽了,他们无力统治我们了。”

“我们要造反我们要夺权。”

不满的声音像大海的漩涡,越来越广阔。声音高涨,聚拢到了高台下。

高台上的气氛骤然紧张,老庄主失望地看着小儿子,大儿子看着父亲,希望他在此刻宣布,他是权利的继承者,然后,他就可以走上前,从不胜任者手里接过手枪,收拾残局。

老庄主毕竟是老庄主,经多见广,他面部的肌肉痉挛几下,就平静了,他看着都在紧张的儿子们的表情和反应。下面的人围住了高台,声音像浪涛一样,拍击着高台,如危帆的高台晃动了。

老庄主扶住紫红色的立柱,稳住自己,目光还是照射到两个儿子的脸上。持枪的小儿子很稳重地站在凭栏处,看着父兄,大儿子流露出焦急的神色。

老庄主嘴角流露出了微笑,满意地点头,对小儿子说:

“孩子,你就是庄园的继承人。”

“父亲!”大儿子凄切地叫道。

“父亲,我的枪法不好啊,就怕镇不住他们。”小儿子还在谦虚。

“不,你的枪法很好,我看你射击的神态就知道你行。打偏了一枪还可以重来吗,只有你才有这个机会,”老庄主对着小儿子命令道,“你可以对着你大哥射击。”

“啊,父亲。”大儿子绝望地叫道。

“庄园不会有第二个主人的,这高台上你们只能一个人活着,一个必须去死。”

老庄主为自己选择了合适的接班人而兴奋。他对小儿子说:

“开枪吧,让他们发泄一下也好,不要让下面的声浪太大,等到镇不住时候就晚了。”

“是的父亲,开枪也要掌握时候。”

小儿子举起了手枪,对准了大哥,瞪着眼睛射击了。

准备挨子弹的人,闭上了眼睛说:

“上得高台,我就没有打算活着离开。”

持枪的人开枪了,这次,他又射偏了。枪声之后,应声倒下的不是他大哥,而是老庄主,他的父亲。子弹是从脑门射进去的,殷红的鲜血流了出来,尸体抽缩了几下,就失去了弹性,老朽的生命。

“你你你,你竟然敢射杀父亲,你大逆不道。”大哥看着倒在木板上的父亲,大叫起来。

“大哥,我不是射杀他,而是向他老人家学习,学习,如此简单的字眼你不懂吗?”

“你也要射杀我吗?”

小弟哈哈大笑,对大哥说:

“你听,下面的声浪小了许多,他们在判断猜测高台上的枪声,因为我们还后继有人,他们最多在高台下示威呐喊,还不敢攻打高台。”

小弟又瞄准了手枪,对着大哥,说:

“打死了你,我就是庄主了,下面抗议的声浪瞬间就会变成欢庆的颂扬。”

大哥冷笑地:

“你不能对着我开枪,我也有真相告诉你,……我是你真正的父亲,他是你爷爷,你娘虽然是他最小的妾,却不爱他,你是我们爱的结晶,孩子,你难道没有听到你娘说起我吗?”

“别提那些糜烂的破事,我手里的手枪不相信什么爱情,即使我是你的亲生儿子,可他却是我精神上的父亲,他才是我真正的父亲。好吧,看在血缘的份上,我就给你一个机会,我也叫你一声父亲,满足你的心愿,听我的话,打开木盖,将老庄主的尸体扔到井筒里。”

那个听话的人走到了高台中心,移动了木盖,木盖的臭气向雾云翻滚上来,恶臭无比。真个高台都是恶臭。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呕吐,吐出来肠胃里的粘液。

恶臭上升分散,外面的空气瓢了进来。

两个人看着黑黑的井筒,猜想着这里面的故事,那是历史的缩影。

那个听话的人站回到入口处,仰脸问凭栏处的持枪的少年:

“我想知道你是如何处置我?是不是也将我打死,扔进这井筒里。”

“你说的很对,从这井筒坠下去的人都于权利有关系,我们也不例外,也许这就是我们的归宿。快点,庄园的浓雾马上消散了,下面的人很焦急地等待着我们的消息。”

那个听话的人将老庄主的尸体徐徐放进井筒,最后松了手,咕咚一声,从井底传来了回声。

持枪的少年看着丢弃尸体而流泪的人,满意地点头了,对他说:

“你是仁慈的,你的枪法也不错,你缺少的是残暴和自信,明白吗,老庄主为什么要选中我,因为我镇静、自信,我是他精神的儿子。”

“你说的对,我的心太仁慈了也缺少自信,特别是面对你和他,一个是儿子,一个是父亲。”

“看来,你比我更适合做这个庄园的主人,你能够博得下面那些人们的爱戴。时代在前进,这把手枪在你手里比在我手里更合适。”

持枪的人走向井筒,手枪对着他血缘上的父亲,说:

“为了我手中的手枪,我必须打死你,你还有什么高见呢?”

“没有了,我始终认为你是最好的庄主,你是我和父亲共同的儿子,你更胜任。”

“我是你们两人的儿子,我更胜任,你能有这个心态,确实胜过我,我好胜的心在您的仁慈面前汗颜无地,我这么做为了这把手枪不是为了我自己。”

“不,孩子,你对我开枪吧,我没有怨言,我占有父亲的女人,改变了您的名分,我是乱伦者,我是背德者,我是畜生。”

“不,您是伟大的父亲,您能够让我从纪律森严的宫闱诞生,就证明了您的胆识和伟大,没想到您的心机这么深藏不露,到死还是那么隐晦地露出一点点,您才是这个庄园的主人。原谅我的过错吧,再让我轻轻叫您一声父亲吧,亲爱的父亲。”持枪的人悲情万状。

“原来你是一位内涵丰富的孩子,不是一个暴戾的年轻人。您就是庄主了,再说,您是老庄主认定的庄园继承者,我死,对我开枪吧。”

“别做无意义的争论了,不然下面的声浪就要镇不住了。”

持枪的人大叫一声,举起了手枪,对着自己的脑门,愉快地开了枪。枪声响后,他扔了手枪于高台上,一头扎进井筒里,接着传来咕咚一声悠扬的回声。

“果然是个好孩子。”

中年人赶紧捡起了木板上的手枪,用脚踢好木盖。他迅速匍匐在木板上,用嘴唇啜饮着木板上的鲜血。老庄主紫黑的血,少年殷红的血,滴撒在木板上,他啜饮完,还用舌头舔。舔干净后,才麻利地站起。

他拿着手枪,走向了凭栏处,走向了权利的顶峰。庄园的迷雾消散,太阳照射了下来,美丽的庄园啊,如画,明媚地呈现在他的眼底。他举起了手枪,对着下面还在焦急不安等待结果的人们开枪。

第一枪之后,他转脸看着木板上残存的血迹,微笑着说:

“我永远都是谦卑的,只有我射出去的子弹才是自信的。”

他把枪举到了凭栏外,把头也探了出去,双手挥舞,向他的人们致意,他高声吆喝:

“我是庄主我是庄主……”

下面的人们看清楚了站在高台上的主人是他们盼望已经的大公子,更是欢呼。这个人温文尔雅,没走向高台前就向人们们许诺,一旦站在高台上,将提高他们的福利,将给他们更大的自由。作为相互兑换的条件,就是允许他有万分之一的失误,就是一万枪里有一枪射偏了,允许补射。

 “啊,是大公子。”

“新的庄主是仁慈的。”

“庄主,我们拥戴你。”

下面的人们在集体欢呼,为一个新时代的到来。他们的手臂像茂密的树林,他们的头颅像树窝里的乌鸦和喜鹊,在欢唱。

高台上的枪声响了,子弹飞速而下,从一个女人的心窝里射入,女人鲜血淋漓,倒在了地上;欢呼的人们有点疯狂,都想品尝一下新庄主射下的子弹,子弹是使者会带着庄主的体温,来慰藉内心空虚的自己,子弹,也许是信仰。另一颗子弹又射了下来,射在一个老人的脑门,老人跪倒在地,张扬起自己的双手,叫了声:

“敬爱的庄主,你让我重生。”

树林般的手臂摇晃着,树林里的乌鸦和喜鹊欢叫着,迎来了载着体温和疯狂的使者,子弹。

子弹按照主人的意志,穿越空气的阻力,鸣叫着从半空飞驰而下。

作者简介:海佛,江苏铜山人。图书馆学专业毕业,曾就读于鲁迅文学院。出版长篇小说《黑白》、《颤栗》,在多家文学刊物发表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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