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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兰诗人米沃什诗数首

发布: 2009-11-05 23:58 | 作者: 吴季译






妇人:

大地从我伫立的岸边流走,
她的树和草,越来越远,闪着光。
栗树的芽,脆弱的灯心草的光亮,
我再看不到你了。
你同着筋疲力竭的人类离开,
同着旗一般飘动的太阳奔向夜晚,
我害怕独自呆在这里,我一无所有,除了肉体
──它在黑暗中闪耀,手叉成十字的一颗星,
以致我惊恐地望着我自己。土地啊,
别遗弃我。

合唱:

冰从河上流下来,树长出欢快的叶子,
犁划过田野,林中的鸽子咕咕叫唤,
母鹿在山上奔跑并大声唱它欢跃的歌,
长茎的花朵正开放,水汽从暖暖的花园里上升,
孩子们玩拋球,他们在草地上三人一组地跳起了舞,
妇人在溪边洗着亚麻布,打捞月亮。
所有的喜悦来自大地,没有她就没有欢乐,
人被交付给了土地,让他除此别无所求。

妇人:

别引诱我,我并不需要你,流下去吧,我平静的姐妹。
我脖子上你那灼热的触抚,我依然感觉到。
同你相爱的,那苦痛如云之灰烬的夜晚,
和随之而来通红的破晓,湖面上
盘旋的第一群燕鸥,以及如许的悲伤
以致我再不能哭泣,只有继续数算着
黎明的时辰,听那高高的,枯死的白杨树
冰冷的飒飒声。你,上帝呀,怜悯我吧。
从大地的贪婪之口解救我,
从我身上洗掉她虚假的歌吧。

合唱:

绞盘在转,鱼挣扎在网里,
烤面包的气味香甜,苹果在桌上滚动,
夜走下台阶而台阶是活生生的肉──
一切孕育于大地,她完美无瑕。
笨重的船只偏离航道,青铜兄弟们在航行,
动物摇着它们的背,蝴蝶落向大海。
篮子在黄昏漫步,黎明活在苹果树里──
一切孕育于大地,对她来说一切都将归还。

妇人:

哦,假如我体内有一颗没有锈病的种子,
只要那么一颗可以持存的种子
我就可以在摇篮中睡去,摆荡着
时而进入黑暗,时而破晓。
我将平静地等待直到那缓慢的运动终止
真实突然赤裸裸地显露它自身,
直到一朵野花,一块田间的石头向上凝望
以一张未知的新面孔的盾。
然后他们,那些活在谎言里
像长在水湾洼地中的杂草的人,
将变成仅仅跟松针一样
──当你透过森林上方的云层俯瞰。
可在我身上什么也没有,只是恐惧,
只是黑浪之汹涌。
我是轻拂并息止在暗水里的风,
我是一去不复返的风,
这世界的黑色草原上一株乳草的花粉。

尾声:

在湖边的铁匠铺,锤击之声。
一个男人,弯下腰,修理一把镰刀,
他的头在炉膛火焰中闪现。

棚屋里,点着松脂的碎片,
疲倦的耕童把头伏在桌上。
一只碗冒起了热气而蟋蟀歌唱。

岛屿是熟睡的动物,
栖居在湖的巢穴里,咕噜噜叫:
上面,一条窄窄的云。

维尔诺(Wilno), 1934


黎明


一幢高楼。墙壁在黑暗里向上爬升,
在枫叶的沙沙声之上,匆匆的脚步之上。
一幢高楼,广场上方它那破晓的光亮。
在黎明前轻柔的嘶嘶声中,
升降机在楼层间移动。电缆颤鸣。
公鸡的啼声叫响在管道和水槽里
直到一阵战栗穿过屋子。醒来的人听见
墙壁中的歌唱,可怖如世间的欢愉。

已是电车的尖叫。和白昼。和一再的烟尘。
哦,白昼是昏暗的。我们被高高地
关在了房间里,我们之上,鸟群
在扑翅的呼呼声中飞过。
不够。只活一次是不够的。
我宁愿在这悲惨的星球上活两次,
在孤单的城巿,在饥饿的乡村,
去看所有的恶,去看肉体的腐败,
并且探查支配这个时代的律法,
风一样在我们之上哀哭的时代。

在公寓庭院里街头乐师们
低声合唱。听众的手闪耀在窗间。
她自零乱的被缛中醒来。
梦里她想到衣着和旅行。
她走向污黑的镜子。青春不再。
无人知道工作将把一天分为
巨大的劳苦和麻木的休憩,
而月亮将阻止每一个春天
在疲倦者的睡眠之上。在我们沉重的心跳中
再没有属于我们的春天,也没有爱。

盖住一个人的大腿。它们上面
嵌着纤细的紫色血管,让它们不必记得
这冲下楼梯的孩子,
这沿着灰色人行道奔下去的孩子。
那远处的笑声仍可听见──
再一次,这孩子将再次发现万物
沿着一条宽大,空敞,结霜的道路
通过一个回响着脉搏之轰鸣的空间
她的孩子要走了。而时代将嚎哭。
赤裸地站在镜前,那妇人
轻轻用手巾擦掉两滴泪
用橘红色染料涂暗她的眉毛。

维尔诺(Wilno), 1932


VENI CREATOR


来吧,圣灵,
压弯或不压弯草儿的,
显现或不显现在我们头上的火舌里的,
在干草的收割季节或是当他们在果园里耕种或是当雪
覆盖了内华达山上残缺的冷杉。
我不过是个人:我需要可见的神迹。
我容易疲倦,当建造那抽象之梯。
我请求了许多次──你清楚得很──教堂里的雕像
为我抬起手,仅仅一次,就一次。
但我知道神迹必定是人,
于是在地球任一处我呼叫一个人,
不是我──毕竟我有些庄重──
并且容许我,当我看着他,对你感到惊愕。

柏克莱,1961

注:标题即“来吧,圣灵”。祈祷用语。P1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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