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近来发现的骆一禾的一封遗信

上一篇 / 下一篇  2010-10-09 20:47: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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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近来发现的骆一禾的一封遗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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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一禾致刘频的遗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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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频:
    你好。
    你寄来的十三首诗,我已看过,留下四首准备推荐给美国《美洲华人日报》,那份报()在九月份办一期中国青年诗人专栏,大约是七个人参加。四首诗是《紫色之鱼》、《战国骑士公孙龙子》、《河床》《无标题之九》。
    目前国内发诗局限较大,这是一,“十月的诗”已排到89年一二期,周期过长,这是二(你这四首在国内还可另发它刊),目前对于先导诗歌的议论,大部分是不利的。三,我们来谈谈你的诗中的艺术问题。
    我觉得你是有才能的,取向是有特色的。你的诗我看得很少,这13首诗里,有着一种智性。《紫色之鱼》的生殖或原始意味,以及国内以不同口号和词汇表现出来的原始取向,当然不是在复古的意义上说的,我个人的观点是:也许今天文明和文化的困境说明了一点,头脑所产生出来的一切都是靠不住的,头脑高悬于身体和地面上这一事实,本身是一个绝好的例证:头脑所产生的东西是一种折射和投影,在这里就酿下了可怀疑的根性。这些头脑的产物坍塌了,大片的建筑断成碎片,而生命的运动是在另一种状态里运行的;我们所写的东西都是被折射照亮的部分或被投影遮暗的部分,真正的速度和状态是在幢幢幻影里的,从智性和头脑的终极来说,我们必须或者只有选择一种无和不存在,也就是说,折射和投影的坍塌说明了智性的非存有:公孙龙子。出于对智性的这种洞察,我们把不是智性或白马的东西称作非马和原始(智性所能揣测到的非智性),这都是智性的一种推移,原始是一种悬案,一个假定。

原始:《紫色之鱼》
智性的最后一批建筑:无、公孙龙、马、河床
智性的碎片:无标题之九及其它

    你的诗可以说具有这三个层面、三个主题(我以为对主题的重视可能带来不同于现代主义的东西,这个主题当然不是在通常的意义上说的,实际上,从父本、神本的另一种存在,神曰彼岸而人曰无的宇宙性背景上凿出了主题的只有三个人:但丁、莎士比亚、歌德,而后在失去主题中的深层阴影中生活着《神曲》《浮士德》和莎士比亚戏剧的一系列变种和翻版的大师,如陀斯妥也夫斯基、卡夫卡、乔伊斯、弗洛依德、毕加索、尼采。对这个问题的进一步研究和幻想可以暂时到此为止)。
接下来我们来谈这十三首诗里的问题,智性的最后一批建筑和它的碎片,实际上是智性在今日的立足之点,因为我们是以智性思辩的方式去达到“道”的,“名可名,非常名”,其实说明“道”是一种逻各斯、逻辑的东西,思辨的止境也就在于它描绘出了“惚兮恍兮”的另一种:道的形式之后,也就停止了,思辩说出了道之前那一系列被斫伐下来的乱七八糟的碎片,我们是站这一堆碎片上的。这样,对于我们来说,存在着两种可能,一个是从此结束思辩,而由另一个范畴:创造力为基点,因为陈述碎片和最后的智性已经标志着完成了智性的使命。再一种可能是,我们依然在智性的基础上,对道、原始或无作出进一步的揣测,给原始以一个性质。后一种可能对人的诱惑太大了,以至(致)我们置思辩、智性已到了自己的终极而不顾,这一声霹雳的发出,仍然把我们推坠在万丈深坑,我们又骑在了无法渡河的白马上,较之公孙龙又退了一步,虽然可能更有声色一些。这个企图,表现在《紫色之鱼》最后一段,多写的一段——在我看来——这时,你给定了一个内涵:生殖:

    从此,紫色之鱼占有这片水域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子孙不断繁盛

    它在一切均已隐没的状态里复现出来,这是一个对于非马,对于头脑所能穷极的范围之外的一项智性的推论和给定,生殖这匹白马又会如何呢?
于是,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我们又来到了真正的困境:“原始”在真正的人的提出,并不是对野蛮人原始的同义反复,而它又是什么,还给不出,又想给出,给出了就是白马——依我看,这就是说,描述一切均已隐没的状态和困境的状态,比给出生殖,是《紫色之鱼》所应达到的。
    那么《紫色之鱼》就是另一个东西了,它不仅仅能以切掉最后一段来解决,很明显,在切除最后一段里,在语感上都会显得是个半成品。那么这就进入了我要谈的第二个意见:对自己的内势、气韵的进一步扩张,内心世界是一个世界,不是一个角落。(《紫色之鱼》只有在那个基础上完成。)公孙龙在我看来是智性更偏于思辩的,有某种阴鸷和角落感,虽然他是很聪明的一个角落,庄子和老子的思辩更趋向于创造力的一极,我不是指他们的言词和结论,而是使他们写下那些字句的能力。摹仿和重复那些字句、结论是一种低拙的企图,朦胧诗之后的现代史诗里,有一大批人全部失足在这里了。这是一个比方,为了说明问题我举出公孙龙和老子庄子的例来,以指出一个意会的范围。第三点我想说,从十三首诗里我看出这样一个态势,智性的碎片,头脑产物的碎片这一层里,如《现代派诗人》、《切开的甜橙》等,是从一个更高于诗句的视点上看下来的,正如《交响乐团》里贝多芬与金属棒之于乐团的那种态势;目前“第三代诗人”(指一个狭义集团,第三代人的广义意指“新生代”)的决断是取消这种态势,这就是说,他们的死期也可以看到了,如果他们把这一决断运(行)到底的话,那就是后现代主义:现代主义的碎片、嘲讽的嘲讽,同义反复的同义反复。这我是不赞成的。你的取向是不放弃这种态势,“原始”的再生和拯救取向是明显的,也就是说,在圣经新约里的拯救那一取向上。这样,第三点我想指出:这种态势的存在,意味着对于整个现代主义思路的超出。现代主义的思路应当被看作是一种思路而不是惟一的。从现代主义到后现代主义,他们在碎片和废墟上取得了很大成功,其中一点质变是,现代主义从古典主义人类造型、伟大主体、神本父本的破裂中移向了原始力量,它的意图是吸取原始力量而形成新的人类造型,这在叶芝、瓦雷里、韩波、艾略特、埃利蒂斯、萨特、卡缪……等等的作品里都是很明显的。而后现代主义接受了商品化,否定了任何深度,已经失去了吸取原始力量的可能。除此之外,什么都不存在了么?
    我的看法是,超出现代主义的思路,尤其是中国在片断了解的草率移植上的土造现代主义,将决定新诗的命运或根本上说趋向于创造力。
    这是一件不简单的事,碎片层面上的诗不应过多地带来自喜,反而,那种态势里倒存在着更值得尝试的东西,这里肯定有我们没想到的,或未突破的境界、能力、创造力和大作品存在着。
    将你的十三首诗寄回,谈到的四首我已另抄了底稿保存,情况如何,到时通知你。你的作品我们谈过了,总之,现在既不是决定的时候,也不是满足于自己的时候,现在的蕴酿是必要的。你来信上说你25岁了,我26岁,希望我们努力。我不是说就不写了,因为写诗中的体会是形成新阶段所必要的核心的动力,只是说目标不可太近,因为诗歌目前没有目标,设下的目标也就容易使欲望淹没了生命。
我们以后可以常谈谈。你是有才能的,同时也可保持一种清明:重点作者,多少报刊评点,这些是一种酸,一种暗色的血;生命力和意志的保持是根本的鲜血。因为诗既是人写的,那么艺术思维中鲜血的品性实际决定了诗能达到什么,或怎么充分地是诗。
    致
      礼!
           《十月》诗歌组
               骆一禾

            1987.9.14.

    (又及)我希望你能不断进步,文学是一个广大的公墓,里面林立着多少无名者的墓碑!我偶然从自然来稿里看出了你的十三首诗里的艺术感觉和才能,如果你能“首先战胜自己”(《交响乐团》)那么是会有成绩的,可能比你目前做得到的还要恢宏。以后你可以来信谈谈,我们就算认识了。当然,我说话也是比较坦率的,这倒不是什么盛气凌人,而是直接(截)了当,以免目标和想说的东西被虚词绕在了看不见的地方。我谈诗也是指出包含在感兴即景背后的十三首诗的内部结构和背景,不论意识到与否,诗人是由那里产生出章句的,如果理一理这部分,可能思路就开通一些,这是我的用意。

    刘频:关于骆一禾的一封遗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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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期,中国大陆先锋诗歌写作波涌如潮。当时,在《十月》杂志执编诗歌的著名青年诗人骆一禾,通过其所主持的栏目给予先锋诗歌以积极的支持和推动。那时,《十月》杂志所发表的诗歌以先锐著称,并吸引了很多前卫诗人投稿。1987年大约夏季,我将我写于1986年的十三首诗歌作品投寄给《十月》杂志。不久,素未谋面的骆一禾给我写了一封长信,在北京出版社的稿纸的背面,用圆珠笔密密麻麻写满了三千多字。在给我的这封信中,他评价了我十三首诗的其中七首,同时比较集中地阐释了他自己的诗学理念和文化观念、哲学观念以及生命立场,从信中我感到了一个影响时代的优秀诗人那种智性的光芒和博学的风采,以及形而上的深刻洞察能力。从这封信中,也可以看出骆一禾的热诚、敦厚、正直、认真的品格。接到骆一禾的信后,我给他写了一封大约五六千字的信,与之探讨中国前卫诗歌的问题。
    1987年以来,我四次搬家,骆一禾这封信不知何时找不到了,信封也不见了。我原以为是在搬家过程中遗失了或其他原因不见了。多年来,我仍对这封信牵萦于心。上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我多次跟人提及过这封信,包括1993年给《诗歌报》月刊主编蒋维扬先生(城父)寄去我的组诗稿件《公社》时的随信中也曾提过它。2000年前后,我对路过柳州与我会谈的广西诗人甘谷列再次谈及这封信,他希望我仔细重新找找,但未能找到。2003年,我想起这封信和信中涉及的我的那些诗,想起英年早逝的骆一禾,慨叹之余,我以虚拟的情形曾写了一首《重读骆一禾的一封遗信》的诗作,发表在《广西文学》杂志上,以作追思。2008年,诗人刘春、甘谷列到柳州,在吃饭席间,我和诗人刘春、甘谷列、大朵等人也谈起这封信,为失去骆一禾这封珍贵的遗信而扼腕。2009年11月,为出版我的诗集,我清理了我大量的诗歌手稿和资料,在《中国林业报》多年前寄给我样报的一个旧牛皮纸信封里,我无意中发现了这封沉寂了很久的信,竟然和《中国林业报》的样报夹在一起,顿时甚感欣慰。在骆一禾辞世恰好20周年的时候重新得到这封信,实为大幸,我想这也许是上天有眼、神灵眷顾吧。
    2009年12月上旬,我应邀参加了在南宁举办的第三届广西青年诗会,我把此信原稿带去。会议期间,我把这封信的由来告诉了《广西文学》杂志副主编冯艳冰、诗歌编辑牛依河以及与会的一些诗友,并将原信给了他们看。他们都感到了这封信的价值所在。艳冰副主编嘱我将这封信的缘起情况作个文字介绍,并在《广西文学》杂志发表这封信、信的影印件和信的由来说明文字以及信中所涉及的我那几首诗歌作品(《广西文学》2010年第5期已发表)。当年,我投寄的那十三首诗,除骆一禾信中评析的七首以外,另外六首是我作品中的哪些篇目,由于年深日久,我已经记不得了。
   
    斯人长逝。比我年长一岁多的骆一禾,这位与海子被并称为“孪生的麦地之子”,我依然听见他的文字在“世界的血”中持续萌蘖、抽穗的高贵的声音。



[ 本帖最后由 刘频 于 2010-9-22 21:23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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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独木桥的个人空间 大独木桥 发布于2010-11-10 11:29:35
感谢刘兄(也感谢《中国林业报》)留住了一禾的生命力和意志。
云中狗 云中狗 发布于2010-11-10 14:17:40
一禾,一禾!
画梅花女人的个人空间 画梅花女人 发布于2010-11-10 14:23:08
献上一束鲜花,悼念诗歌的殉道者们。
云中狗 云中狗 发布于2010-11-10 14:53:21
白衣飘飘的年代
多美啊,永远的一禾!
一禾.jpg

一禾.jpg

画梅花女人的个人空间 画梅花女人 发布于2010-11-10 14:56:58
比海子帥些啊!
宁野发布于2010-11-10 15:02:49
貌似他们都很帅气
画梅花女人的个人空间 画梅花女人 发布于2010-11-10 15:04:53
海子的姿态潇洒些。
宁野发布于2010-11-10 15:11:48
海子在拍照的时候,还是很放松的
黑光的个人空间 黑光 发布于2010-11-10 15:38:28
一禾一禾~~~~·
归根结蒂,我们所写的东西都是被折射照亮的部分或被投影遮暗的部分
我来说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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