菠菜的进化史（3首）

菠菜的进化史(3首)



刘 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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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ze=10.5pt]菠菜：拉丁学名是Spinacia oleracea，英文名字是Spinach
别名是菠棱，赤根菜，波斯草，鹦鹉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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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ze=10.5pt]菠菜最早不是菠菜，只是一株不为人类认识的野草
[size=10.5pt]史前的一个黄昏，一群满脸胡子的波斯人
[size=10.5pt]跟着太阳在幼发拉底河岸游牧。他们饥肠辘辘
[size=10.5pt]在夕光里有人惊讶地发现一大片绿油油的野草
[size=10.5pt]他蹲下来，把一片肥壮的叶子摘下，放进嘴里试着嚼起来
[size=10.5pt]甜津津的汁液顺着舌头流进了喉咙流进了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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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ze=10.5pt]从此，这株野草变成了“菜”，穿着一身绿裙进入文明的视野
[size=10.5pt]公元前2000年，波斯人把这株清甜的野草从野地里
[size=10.5pt]赶进了一垅垅整齐的菜畦，浇水，施肥，收获，歌唱
[size=10.5pt]广阔的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上，飘扬着一片生机盎然的绿色火焰
[size=10.5pt]菠菜的帝国在楔形文字的线条中茁壮生长，繁衍

之后，一株菠菜转而传入僻远的北非
[size=10.5pt]在那儿，接受沙漠地带滚滚热浪的灼烤，在油橄榄和椰枣的
[size=10.5pt]压迫中，稳稳扎下了她们柔软的红色根须
[size=10.5pt]之后，一株菠菜被一个摩尔人不辞艰辛地带到了西班牙
[size=10.5pt]一株温情的菠菜，渐渐爱上了一个手持花镖舞动红布的斗牛士
[size=10.5pt]之后，整个西欧的晚餐都有了菠菜的倩影
[size=10.5pt]在海洋性气候里，一株菠菜碧翠的梦中染上了一丝丝的蔚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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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ze=10.5pt]公元647年（即贞观20年），一株菠菜沿着喜马拉雅山豁口
[size=10.5pt]被一个尼泊尔人带入盛唐时代，在长安觐见皇帝之后
[size=10.5pt]就长足深入民间，在方块字的土地上遵照纲常列队，秩序井然
[size=10.5pt]唐诗的月光洗除了她们身上那来自异乡的怪味。在篱笆里面
[size=10.5pt]一株菠菜长期被一个私塾先生驯化，并且精通了儒雅的汉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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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ze=10.5pt]在菜地边，中国人给一株书声朗朗的菠菜起了一个宠爱的名字
[size=10.5pt]——[size=10.5pt]红嘴绿鹦哥。菠菜随物赋形，譬若一株倨傲的菠菜就是苏东坡
[size=10.5pt]在寒风里，被贬到蜀地的东坡居士洒泪赞叹
[size=10.5pt]“北方苦寒今未已，雪底菠棱如铁甲。”菠菜更多的时候
[size=10.5pt]是在一口像天空倒扣的锅里煮炒烧炖，鲜怡可口、可心
[size=10.5pt]菠菜粥，凉拌菠菜，菠菜藕片，菠菜羊肝汤，菠菜猪血汤
[size=10.5pt]最美的是那一道菠菜烧豆腐，乐得巡游江南的乾隆皇帝不愿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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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ze=10.5pt]在一个形而下的国度，生活就是哲学，药补不如食补
[size=10.5pt]“有钱买药材，无钱吃菠菜。”
[size=10.5pt]菠菜是个温良恭俭让的中医，不收药费也不收挂号费
[size=10.5pt]《本草纲目》如是描述菠菜：逐血脉，开胸膈，下气调中，止咳润燥
[size=10.5pt]一株菠菜是东方美学家，属阴，性温。一个肾功能不全者
[size=10.5pt]看见菠菜调头就跑，而更多的人用一株菠菜来压压江湖或庭院的火气
[size=10.5pt]只是一个穿西装的人与李时珍逆向而行
[size=10.5pt]他躲在实验室里，从一株活生生的菠菜身上提取出
[size=10.5pt]叶绿素，维生素B1、B2、C，叶酸，蛋白质，氨基酸，钙，磷、铁，锌
[size=10.5pt]我的祖父总是更喜欢吃李时珍那株青枝绿叶、意蕴绵长的菠菜
[size=10.5pt]那株菠菜穿唐装明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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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ze=10.5pt]一株菠菜和人类一样，来到世间，慢慢也会有病长虫、营养不良
[size=10.5pt]2001年，在一本《菠菜手册》里面
[size=10.5pt]我看见一株无奈的菠菜被农药和化肥包裹得严严实实
[size=10.5pt]——[size=10.5pt]蚜虫，用乐果或抗蚜威；潜叶蝇，用辛硫磷乳油或敌百虫粉剂
[size=10.5pt]霜霉病，用雷多米尔或百菌清；炭疽病，用甲基托布津或多菌灵
常用的化肥以氮、磷、钾为主
[size=10.5pt]化肥使用的关键是：在一次性采收前15天左右，用九二O喷洒叶面
[size=10.5pt]并增施尿素或硫铵，可提早收获，增加产量
一株在波斯人手中挥舞的野性菠菜，在农药和化肥的大地上
[size=10.5pt]和一个刚刚步入社会的纯情少女一样，战战兢兢地寻找着落脚点
[size=10.5pt]而血液里的农药和化肥在代代相传，如同一个家族遗传的弱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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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ze=10.5pt]幼发拉底河岸那株天使般的野草呢？盛唐气象里那株健康的菠菜呢
[size=10.5pt]在植物分类辞典里，一株天真活泼吃吃欢闹的菠菜
[size=10.5pt]被人推拥着穿过一道道愈来愈狭小的拱门，被固定在一个点上[size=10.5pt]——
[size=10.5pt]界：植物界
[size=10.5pt]门：被子植物门
纲：双子植物纲
目：石竹目
科：苋科/ 藜科
属：菠菜属
种：菠菜
[size=10.5pt]一株菠菜就像政府直属部门的那个底层的小公务员，坐在背阴的角落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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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ze=10.5pt]一株只身来到中国的菠菜，她的子孙们被人工培育出一个个优秀的种族[size=10.5pt]——
[size=10.5pt]犁头菠、圆叶菠、迟圆叶菠、华菠1号
[size=10.5pt]春秋大叶、沈阳圆叶、辽宁圆叶、广东圆叶
[size=10.5pt]在春天放长假的日子里
[size=10.5pt]品种不同的菠菜家族操着各自的方言忙于编写一本新的家谱
[size=10.5pt]当商品世界的斗争漫进菜园，一厢厢娴静的菠菜培养出刚烈性格和革命意识
[size=10.5pt]她们互为敌人，总是想像人类吃掉自己一样一口吃掉对方
[size=10.5pt]竞争，淘汰，创新，诞生：在人类的智慧中
[size=10.5pt]从一株菠菜的母本上分裂出一个个新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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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ze=10.5pt]2009年冬，今夜，我看见一株菠菜被一群网虫横蛮地谐音着
[size=10.5pt]菠菜，就是博彩
[size=10.5pt]哦，远古的波斯人应该不会料到，一株菠菜和网络时代的投机、冒险心理有关


土豆 土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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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ze=10.5pt]开放春天的全部边境，让土豆汹涌的难民潮夺取大面积的土地
[size=10.5pt]土豆，土豆，跟着丑陋强大的春天闹革命。领头的土豆
[size=10.5pt]把贫穷的花朵迅速推进到南美海边的窗口
[size=10.5pt]另外的七个土豆兄弟组成突击队，它们劫持了一个土豆加工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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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ze=10.5pt]土豆把脑袋扎下去，把一颗粗暴的心扎下去
[size=10.5pt]扎在中产阶级幽暗的肺部。土豆咆哮的根须像一条条鱼
[size=10.5pt]游过在地下喘息的人类骨殖。看哪，一群土豆在高纬度的阳光下
[size=10.5pt]曝晒着粗糙简朴的灵魂，用内心的黑暗进行光合作用。那时
[size=10.5pt]我在坚持窃听
[size=10.5pt]一只荷兰土豆和一只南非土豆的爱情热线
[size=10.5pt]猜测着土豆在一片铁质的泥土中孵化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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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ze=10.5pt]拔掉玉米，拔掉高粱，拆毁植物的种族隔离政策
[size=10.5pt]土豆，土豆，是卑微者的哭泣；是在原野的肋骨埋下的地雷
[size=10.5pt]等待东风将一根绿色的引线拉响。我甘愿一生做土豆的人质
[size=10.5pt]我支持那颗黑土豆把地球变成一只巨大的土豆
[size=10.5pt]而那些玩命的土豆
[size=10.5pt]在泪水中滚动的土豆，密密匝匝种满了春天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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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ze=10.5pt]植物的吉普赛家族，[size=10.5pt]——[size=10.5pt]这群土豆，在流浪中一路消灭故乡
[size=10.5pt]从遥远的安第斯山脉，土豆的力
[size=10.5pt]像海浪一样传递到自由广阔的大地，传递到我不安的心
[size=10.5pt]一百万颗土豆握成一只拳头，在地下高呼口号
[size=10.5pt]让全世界的土豆联合起来


重读90年代的代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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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ze=10.5pt]在迷惘的五岔路口，我将要和一个时代再见
[size=10.5pt]和那些流水，玻璃，葵花再见
[size=10.5pt]为我跳芭蕾的少女，我也要和她作集体告别
[size=10.5pt]请原谅一个花心的男人，总是把昔日的恋人
[size=10.5pt]当作敌人，只保留了最初的热吻和最后的牙痕
[size=10.5pt]因为我也习惯于背叛自己
[size=10.5pt]我听见了一轮红日在我的身体里打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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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ze=10.5pt]哦，我凿出的诗歌罗马柱仍在闪光
[size=10.5pt]我骄傲的心，最终会把它视为儿童玩具
[size=10.5pt]在公社的遗址，我安放好了已经凝结的闪电
[size=10.5pt]我遣散了一个纵驰十年的叛将
[size=10.5pt]让他随一片明月回到了长安
[size=10.5pt]哦，多么残酷的晚雪，用严厉的父爱
[size=10.5pt]从足跟转瞬抹去了一行行新鲜的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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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ze=10.5pt]我心灵中的飞行器病婴一般尖叫，盘旋
[size=10.5pt]而一棵树的年轮，限制了一个人的春天
[size=10.5pt]时代的局限性像教父的目光拓下的阴影
[size=10.5pt]一场圣宴将在大雪中解散。时间坚持着硬度
[size=10.5pt]我在一张私人邮票上写下了给生活的遗嘱
[size=10.5pt]我在等待着另一场来路不明的飓风
[size=10.5pt]用损伤的头发，嗅闻着远方风暴尖细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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