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在湖边 (九)

■是该遗忘的时候了
　　　　
　　是该遗忘的时候了
　　像雪花遗忘来时的道路
　　像落日遗忘正午的光芒
　　像冬天空荡荡的原野
　　遗忘春天汹涌的绿川
　　　　
　　是该遗忘的时候了
　　我已走在归去的路上
　　没有眷恋，也无哀伤
　　今夜的雨滴是寂静的耳语
　　今夜的寂静是时光的清唱
　　　　
　　我已走在归去的路上——

　　　
　　■蓝天下　
　　蓝天下，一朵野菊唱起了童谣
　　整个世界浓缩成露，在一朵花里
　　安放了
　　　　
　　　　
　　■皖南月
　　　　
　　在皖南的马头墙上静坐
　　用古老的言语和树影谈心
　　
　　或者捧着琉璃的灯盏
　　沿着山涧、青石小径
　　一路寻觅
　　召回迷失于夜沼深处的
　　——尘世的魂灵
　　　　
　　　　　　
　　■秋夜里
　　　　
　　十一月一日，有明月
　　在月光下行走，树林幽美
　　　　
　　很想这样走下去，在清透无边的秋夜里
　　一个人

一直走下去
　　　　
　　　　
　　■信
　　　　
　　午后的雨地里飘过一枚树叶
　　多么像一封信
　　像秋天寄给大地，也像我寄给你的
　　
　　　　　
　　■游戏
　　　　
　　一个蒙住另一个的眼睛
　　两个雪孩子，在四壁空空的房间里玩着
　　躲猫猫的游戏

　　　　
　　■一个卖菜的老人在午后死去
　　　　
　　一个卖菜的老人在午后死去
　　身边是他的破旧菜筐
　　菜筐里有一杆秤
　　有卖剩下的白萝卜、紫菜苔、荠菜和水芹
　　他的穿着蓝雨衣的老伴也在身边，坐在马路牙子上
　　怀抱着他的上半身，用掌心试着他的额头
　　 “变凉了，变凉了呀……”
　　　　
　　老伴说他们从夜里二点起身，去地里摘菜
　　冰冷的雨劈头盖脸地浇下来，湿了半身
　　摘好了菜要去河里清洗，然后挑着菜筐走十八里路
　　在天亮之前赶到城里的市集
　　 “孩子们在外面打工，明天就要回来了——
　　整个上午他都没吃东西，他是饿了——
　　他从来没有生过病啊，给他喝点糖水就会好的”
　　　　
　　他没有好，这个七十岁的卖菜老人
　　这个菜筐里还剩着活跳跳的水芹、荠菜和白萝卜的老人
　　像一根岁末的枯草
　　在一月的最后一天，在春天到来之前
　　被一只手
　　连根拔起
　　　　
　　　　
　　■二月的第一天
　　　　
　　泉水从冬的岩壁里跳出
　　向明亮的自己说：你好啊——
　　　　
　　野樱草坐在最好看的那朵云上
　　风一吹动
　　蓝色的裙子就飘往田间
　　　　
　　腊月里没有落下的雪还在天上生长
　　长好最后一枚花瓣
　　——春就到来

　　　　
　　■除夕
　　
　　那么多的雪飘向今夜
　　那么多的雪中你独自走着


　　你独自走着
　　听见时光的花儿依次绽放
　　你独自走着

看见大地上——
　　所有房子都燃起幸福的灯盏
　　
　　如此寂静，今夜的歌

由万千雪花唱响
　　一片银亮的光　　

　　■最后
　　　　
　　最后总是要告别的
　　不同的地方在于
　　有时我会在转过身时流泪
　　有时我会在转过身时流血
　　　　
　　而这一切，不会被天空看见
　　　　
　　一切都是云淡风轻的，在天空的眼睛里
　　一切都是透明的，在湖的心里
　　——犹如幻影
　　　　
　　　　
　　■向晚
　　　　
　　向晚携着模糊的影子
　　从空巷走过
　　有梅花的香蹑足而来
　　　　
　　虚度的一日，在此微醺片刻
　　　　
　　　　
　　■梦
　　　　
　　树冠上长满神秘的眼睛
　　林间累结橘红的月亮
　　火在苹果里燃烧、海在天边蔚蓝
　　种子爆裂出樱桃酒的香气
　　羽毛盛开着爱情的模样
　　　　　　

　　
　　■又是春天
　　
　　是的，又是春天
　　可这春天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这桃花，这流水，只会让我更深地沉默
　　只会让你离我更远
　　
　　我无法像桃花那样
　　肆无忌惮地开在你的路边
　　也无法像一场淋漓的雨
　　整夜整夜地敲打，在你窗前
　　我甚至无法装成一朵漫不经心的云
　　——淡淡地问一句：你，好吗？
　　又是春天了，你是否还是一个人生活？
　　一如从前

　　■爱过你以后我就老了
　　
　　爱过你以后我就老了
　　不能在春天的雨水里苏醒
　　不能破土，在轻雷里伸出新的花枝
　　
　　爱过你以后我的河流便已终止
　　剩下的岁月，不过是在沉默中怀抱烟云的倒影
　　耕织虚无
　　——直到大雪倾盖，漫过这一生

■如果有一天我忘掉你的名字
　　
　　如果有一天我忘掉你的名字
　　看见你时不能相认，请你
　　一定要原谅我
　　
　　我知道那一天会到来的
　　如同死亡一定会到来
　　而你，亲爱的
　　一定不要责怪我
　　
　　你要宽容地对待我，用你苍老的嘴唇
　　亲吻我，用最初看我时的目光
　　看着我
　　原谅我，请你——
　　
　　如果有一天，我忘掉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