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在湖边 (七)

 

■我将爱所有的人

 

我将爱所有的人

当我疼痛的父亲不再疼痛

能够像一个正常人那样使用自己的器官

能够挺直了腰行走，大声说话——

大声地，有力地，训斥他的每一个孩子

我将爱所有的人



我将爱所有的人

爱所有平淡安宁的日子

爱路边的每一棵无名植物——不会踩踏

我知道，它们也是这世间的生命，有其精细的脉络

它们不会叫喊，但它们会痛



我将爱所有的人

对于那些带着伤口的，残病的，虚弱的

将更爱，更爱

我要多多地帮助他们，像帮助我的亲人

像帮助多年以后的

病老的自己



肉身如此脆弱啊

总有那么一天，我们的肉身会被疾病入驻

会衰老，直不起腰

会没有力气吐出一句清晰的话

会渐渐，渐渐，失去每一件器官原本的功能

在这之前

在我尚且有能力去爱的时候

我将爱所有的人



我将爱所有的人，并为所有人祝福

当我疼痛的父亲

不再疼痛

 

 

　■别担心，爸

 

　别担心，爸

一切都会慢慢变好

尽管慢得难以忍受

每一分钟都行走在火燎的荆棘



别担心，爸，我的手正抓着你的手

我紧紧抓着你的手，在你痛苦不堪的黑暗里

此刻我不是你的女儿

我是你六十年前的母亲



我是你的母亲

当你在昏迷中失声叫娘的时候我是你的母亲

当你在病床上翻滚喊痛的时候我是你的母亲

当你要排泄、擦洗、安抚的时候我是你的母亲



你从恶梦中惊醒，那么脆弱无助，望着我——

仿佛望着这个世界你最信赖的天空

我俯身轻轻拍着你的胸口，说不怕不怕，我在呢

我是你六十年前尚且年轻的母亲



别担心，爸，我在呢

我会抓着你的手，一起跨过我们共同的坎子

一切都会慢慢变好

慢慢的

一天一天

我们的一切都会变好

 

 

　　■天光

　　

　　天光，银子一样

从明瓦里漏下

 

　　厨房的两只白猫儿

　　毛茸茸，暖茸茸

　　一会儿在锅台上卧着

一会儿在后门口躺着



　　上午过去了

　　下午过去了

半辈子烟火很快也就飘过去了

 

时间的灰，静悄悄地

在石灰墙上

画了一幅山水

 

 

■幸福

 

用梦幻的胶片

纪念从未经历的时光

用诗歌的羽毛

安葬从未深爱的爱情

其实知道

那从未到来的已不会到来了

而寂静的月光下

一棵无果的树，仍然在

——等待

 



　■中秋

 

那个名叫嫦娥的女人，将在今夜

把蓄积了一年的妖娆兵器一样放射



桂香压城，秋之大地无处藏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