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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未比丹青见,人间别久不成悲----关于姜夔的记写(2)

上一篇 / 下一篇  2009-01-18 13:02:54

           

 

                 今人画的“合肥女子”;)

 

 

 

    手头有一本32开的中国大陆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的《姜夔词》,由北京语言大学的韩经太教授和王维若评注.好笑的是,扉页上也留着:陈某,2006年元月购于上海思考乐书局徐家汇店。想来这种见到书就手痒难耐定要乱涂几笔的习惯,落下真是有年头了。

 

 

[ 姜夔词 小小一本,可放衣袋中;而叶嘉莹先生的书,我所请得已是第二版第五次印刷,印数近两万,可见叶先生在国中的粉丝之众。真是大好事]

 

 

      2005年底到2006年初,我在天寒地冻的江南一带流窜。不出行时待在上海,逛书店是日常的消遣。我在季风书店,上海书城等各处寻着白石,未果,非常失望。某个傍晚逛到徐家汇,忽然想起美罗城里有家很大的思考乐书局,便进去碰运气。思考乐真是令人喜出望外,中国古典文学类书籍满满几大柜,我坐到地上一格格翻看,果然找到。

 

    早些年,建渝兄带我们一干人进住那儿的建国宾馆,让人习惯上它。后来再去,还是爱到那里。因此对美罗城很是熟悉,没事就泡思考乐,几步就能走到。思考乐是我很喜欢的民营书店,我还办了它的购书折扣卡呢。它没有上海书城那么庞杂,又不似季风那样过于精专,我非常享受在里面度过的时光。可是,这么好的一家民营书局,如今已经倒闭。以如此一个所谓大上海,竟不能支持一家象点样的书店,实在令人心痛。

 

    我将白石的词本请回,平时塞在车里。出门在外,若等人杀时间无聊时,便可随手翻翻。

 

   白石传世的词共约八十多首,这人民文学版的《姜夔词》,由韩,王二位先生选其六十首,按他们在前言里的说明,是纯以“艺术特色”为考量。该书所选的每一首词后,都有“注释”和“解读”,工作量是很大的。他们亦指出,这选本的来源,主要是自夏承焘先生的笺注本。

 

     也许是对国中话语系统,思维定势太过熟悉,将韩先生他们的选本注读等跟叶先生提供的读本两相比较,读来就有些不很满足。其实阅读也是有野心的,野心在于希望得到新的启示,得以亲近新的思维方法,拉扩所能观看的景观,从而得以体会不曾进入的更为深阔的境界。

 

   好的导师,总是从最基本的地方发功。比如叶先生讲白石的背景时,只着重强调两点:白石的词表达的就是他的两个感情----一是他对国家关心的感情,虽不比东坡稼轩那种激烈恢宏,但还是有的;二就是他终生难忘的对“合肥女子”的感情--白石在这份情上的痴,已成近千年的传颂,自不待言。又因他跟合肥女子分别是在正月梅花盛开之时,所以在词中但凡写到梅花,蕴藏的多为对那段往事的怀念,以致他自己写的词牌子,作的曲子,都是以“梅”字命名。他在一首词的小序里,说合肥这个城市街上种的都是柳树,所以他写梅,写柳,都代表了他对那个合肥女子的怀念。

 

     在这里,我特别要记下叶先生关于“语码”这个概念的引入。叶先生是从CODE 这个词讲过来的,非常西方,非常理工,代入诗词的细读,简直出了科学化的意思。难怪我等理工科学生,读来那么气顺。我们的思维也是数码化的,长期的逻辑思维训练,让你总是倾向于一中种比较能够完整自洽的体系,而不是中国传统文化里的大而化之大的看不见摸不着的“感觉”,合纵联横的天马行空。一归到CODE,我就可以抓到一种逻辑链,结论甚至可以自行得出。

 

    叶先生说:“按西方的符号学的说法,一个语言的符号,一般是带给我们一个理性的认识的意义的。有时带给我们的虽不是理性认知的意义,而是一种感官的印象,但也可以指向一个认知的意义。”关于这些观念的引进和说明,叶先生在讲温庭筠时,花了大量的时间,给大家上了入门101,读来真是受益良多。叶先生说,她就是要尝试,把中国比较抽象的概念化的理论,借用一些西方的方法和名词,对它加以一种比较科学的逻辑化的解释。

 

     我以为,这是叶嘉莹先生最重要的贡献之一。

 

     前夜在湾区一个朋友间的小型聚会上碰到朋友朱琦。朱老师是北京大学中国古典文学专业的博士,如今在史坦福大学东亚系教中文,多年来,业余时间全花在中国古典文学的传讲上,粉丝成群,在台湾的名声,竟是”北美余秋雨":).我想起问他如何读叶先生?他说,叶先生多细腻啊,那种分析方法,对八十年代的中国学生学者,确实是一种冲击和震撼。但到了今日,朱老师以为,他期待的是更高(更快?更强?)的一种全面突破性的大见解(?!)。我笑问,那么,你说目前谁比较接近你的理想呢?他沉吟许久,答不上来。我笑说:我们谈你之外,有谁?哈哈,他还是没说出来,看那表情,并不是不愿说,而是不曾真的认真想过,看来也就是讲的“感觉”--果然很文科,中国式的文科。

 

    其实,叶先生的生命力,就是强在她蹲下来了,摸到了植物根部的土啊,朱老师!不过我没再说。我甚么都不是,nobody.说了也不算的。但我写在这里,是因为听叶先生的话,写下“真正的受用”,而已。

 

  

   

 

 [白石终生难忘的“合肥女子”,成了现今合肥这个城市值得自豪的标示之一啦,  有点搞笑]

 

 

 

    叶先生说,相较白石对国事的感慨之情,他更明显更强烈的就是对过去那段爱情的怀念。“他的很多首词都结合有它的这两种感情,你只要掌握了这两种感情,才能懂他的词,若不然的话,就不知所云了”

 

    而韩王二位先生则没有给出类似叶先生如此自信,简明的概论。他们就前人的定论而行,无有突破。比如说到白石写梅的词多,是这样讲的:“由于姜夔平生爱梅之高洁,咏梅之作也多达十七首。。。。。。”读来,我是不是该对叶先生更有亲近感?

 

    作为白石表达对合肥女子的感情最经典的词作,叶先生当然不会不对《鹧鸪天-元夕有梦》作精细导读,一句句讲过来,读来非常受用。这里面,倒是她对“梦中未比丹青见”的解释,跟田老师给讲的理解有所不同。在这里,我倒更喜欢田老师的讲法。

 

     叶先生说的是,白石在元月十五夜里梦到了合肥女子。当一个人不在身边,只有她的一张画像,本来就是一件可悲哀的事了,而梦中的见面就比这图画更悲哀了。画可长久挂着,但梦呢?--“暗里忽惊山鸟鸣”在魂梦中,鸟鸣就将人叫醒了。。。。梦就断了。

 

    同样是解读这两句,田老师是这样讲解的:“梦中未比丹青见,暗里忽惊山鸟啼,图画(丹青)已经没有真人鲜明了,而梦中的印象竟比图画还淡,如果不是被恨别鸟惊心的啼声惊醒,或许都不知道做了这个梦。当年的深情,如今怎么可能印象这么淡呢?可见人真是老了,春未绿,鬓先丝,而且人间别久不成悲”啊!

 

    若信艾柯名言:“所有的阅读,都是误读”,我就获得了选择误读结论的可能。在这里,我愿意选田老师的。

 

  而且田老师很幽默,他还说,那么姜先生为什么以为对方也在相思呢?因为古人相信,梦中遇到的是他人的,是离开他人的肉体来托梦。所以词人在梦见合肥相好后说:她一定也在想念我,今夜才会来托梦,咱俩是两处沉吟啊。我们现在知道,梦是主体的一种神经网络激发想象,就更觉得姜先生是痴心人了。只有我们男人,才能一辈子坚持如此海深山厚的感情,经常性地引发神经电波再造恋人影象。


   听到这儿,我含着的那口冰拿铁终于喷出;))。

      作为笔记,到了这里,也让我将韩经太,王维若先生对“梦中未比丹青见,暗里忽惊山鸟啼”的解读抄下:“今夜伊人入梦,比及当初的‘燕燕轻盈,莺莺轻软’此时却是梦中倩影难辨。或许分别之时,佳人曾赠画像与词人,如今岁月流逝,容颜易改,佳人容貌却永远定格在分别一刻,梦中再见倒不如日常翻检玩赏丹青时的姿容清晰,眉目传情。正值恍惚迷离之际,忽闻山鸟啼鸣,蓦然惊觉,仿佛老天爷故意与人作对”

    他们又说:“‘人生别久不成悲’,这一句白石过中年后才积淀而得的人生感悟,比白居易‘白头岁暮苦相思,除却悲吟无可为’(《暮寄微之三首》)的诗句,增添了不可替代的独特张力,沉浸着浓厚而难以言说的人生体味“


 

 

      白石写合肥女子的另三首为《鹧鸪天 正月十一日观灯》,《鹧鸪天 元夕不出》 《鹧鸪天 十六夜又出》,都各有深意。

 

    读到《正月十一日观灯》里这几句:

 

    花满市,月侵衣。少年情事老来悲。沙河塘上春寒浅,看了游人缓缓归

 

   让人简直有亲见一个肩上乘着个小女孩儿的白发居士在月夜里怅然夜归的感觉,真愿意能去扶上一把,再随之慢行一程。 白石果然痴情,令今人如我,读到,亦为之感动。

 

 

     而我前面讲到,我以为白石的贡献,是将词写出了小说的境界,那就要去看读他最有名,也最美的两首词:《暗香》和《疏影》。天啊,这两首词,光是念到,就唇齿留香了呀。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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