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了传说中悲情的武宣

[武宣县城老街]

 

武宣位于广西中部，离广西重要的工业城市柳州约两小时车程。

如果比较深入地了解过文革史，应该对这个地名不陌生的——文革期间，这里发生过震惊人寰的人吃人事件——以革命的名义，不仅从肉体上消灭敌对派，还发展到要将他们生吞活剥。这些海外很多资料已有详细记载。

想去武宣已经很多年了。第一次了解到这个地方当年发生的悲剧，约是八三年广西处理文革遗留问题期间。从先父那时每天捎回家的很多关于广西文革问题的卷宗里，记住了这个地名。

我不是想象力很发达的写者。总是需要“眼见”的。所以一直想去那儿，哪怕只是看看。之前，已经找过些跟那里有关联的人，也读过不少资料了。但感觉仍不满足。

这个夏天终于去成了。在武宣县城其实只待了半日。但让人心安了很多。

 

 

就算从柳州去武宣，也没我想象的那么容易。

武宣原属当年的柳州地区。如今却划到新兴城市来宾的辖下了。如今国中的大巴业非常发达。我先找到柳州汽车总站的市内售票点，竟说没车去武宣！我说绝不可能。那售票点的小姐打开电脑，调来调去，就是搜不出信息。我只得打车去往柳州汽车总站去再问。人家告诉我，去武宣方向的车，在郊外的莲花车站进出，你得去那儿。我就又打车去莲花车站。确实很远，远郊了。到了莲花车站，问清班次等信息，大半天都过了，只得第二天再去。柳州去往武宣几乎是半小时一趟车。没有高速，是二级公路。上面是莲花车站外的风景。

 

 

 

第二天早上起来，就带了牛赶往莲花车站，等车去往武宣。

 

 

一路很平。二级公路也很好。

田里种着稻子，甘蔗等农作物。自然条件是很好的。

 

还有黔江流过，船是可去往广州的。

 

 

 

靠武宣的那些路边的农家新屋。注意到窗子都画得很不错，蛮讲究的。

 

 

开始进武宣县城了，这种路边的房子毫无特色。跟任何一处新型县城没区别。看着心里有些失望。

 

 

 

 

大巴在县城闹市里的汽车总站停下。一下来就看到中国移动的站台，真是无孔不入啊。

 

 

下得车来，近午时分了。去寻地方吃午饭。牛突然闹肚子疼，捂着肚子，走路都直不起腰了。我急忙带他去找卫生间。找到一个百货大楼里，出乎意料的是，卫生间很干净呢。牛在卫生间里大叫大喊的，肚子疼啊。好在没甚么人。等他上完出来，就好多了似的。我们问了人，指点我们到一家说是比较卫生的地方吃午饭。

服务员听我说了牛的情况，都说可帮我去买药，态度非常好。又建议我们不要吃太油腻的东西，这是我们中午吃的。

牛吃了饭出来，就精神多了。到底是小孩子，来得快也去的快。

 

 

 

吃完午饭出来，站在街头，很茫然。这不就是一个社会主义新县城吗？让人毫无感觉。

我就去问路人，有没有老区？人家说，有，东门市场那边。

我问多远？能走去吗？

他们说走二十多分钟吧。建议我打电车去。后来发现，最多十来分钟就走到了的。

 

县城里的主要交通工具就是这种小电车。

价钱标好的。我们就叫了一辆。三摇两摇就把我们送到老城去了。

电车将我们在东门市场口放下来。这是个很大的交易场，啥都卖。很热闹，

有点老区的意思了。

 

 

一拐出市场，就看到了这样的街巷！

太有感觉了。 它们几乎没变！在广西我去过的县城里，也很少这样完整老旧的区域了。

武宣自然条件挺好，平，有水，合适耕作。但当代社会，所谓无工不富，所以看上去就比较穷。从这种地方就看得出来。

 

 

这地方要拍旧时代的电影多合适啊。

历史感就出来了。

我在街上闲逛，看到一家草药店开着门，里面有个很面善的阿婆，就过去跟她聊天。我能说桂柳话，口音不咋地，但流利没问题。

直接问人家往事，是很唐突的，我就跟阿婆先聊家常，问县城的事，说是来旅游的，很好奇。阿婆笑眯眯的，武宣人后来给我的印象都特别和气的，真想不出当年怎么发生了那样的事情。

聊得蛮火热了，我就问，哦，阿婆，听讲你们武宣当年文革时吃人的啊？是真的吗？

阿婆看着我，笑说，有吧。不过那时我回娘家桂平去了——桂平离武宣很近，那里风景很美的，我早年去过，有座很美的西山。洪秀全就是在那边起义，然后到武宣立下太平天国的名份的。

阿婆说，她回娘家躲了。吃人就没亲眼见到，但都知道确有其事啊。她笑，不要怕，这里现在很安全的，不会吃你的。她的儿媳这时出来，听了我们的对话，也笑，说你小心哦，也难讲的！ 阿婆笑眯眯地说：你莫吓她。我就问这个老城区的事，她跟我讲，往那边去，是西门码头，风景很好的，值得看的。我就谢过她，带着牛往码头走去了。

 

 

县城的码头，我在书里读到过了。

那时人被带到河边，推倒，杀，然后取内脏之类。

但如今这里很安静。

 

 

 

 

风景确实很好。

 

 

 

我很感谢牛陪我来。真是个好少年。

我来之前，跟他讲了武宣的故事，讲了我要去那里的原因，由他决定是不是跟我一起去。他就说要来。

这种事情，他将来会记得的。

他对武宣印象很不错，特别是对那里的人。比我们在别处碰到的都温和。

后来到东兴，见到那些人总是火气冲天的样子，他就说：连吃人的武宣，人都比这善多了！

 

 

证明我来过。

 

 

河边游泳的孩子，哪里知道当年发生过甚么呢？

 

 

 

从码头上原路返回老县城。

 

 

 

 

老百姓对生活的期望写得明明白白，让人感动。

 

 

忽然在街边看到这个老建筑，很有年头的样子。

武宣县城里卖药材的很多，不知是因为特产呢，还是怎么回事。

 

 

 

转过去一看，是个老庙。

我这时看到边上一个剃头的摊子，就过去问剃头的师傅这是啥庙啊？

他说是孔庙啊！我说怎么保存得那么好，一看就是老东东，文革没给砸了？

他说，砸了的，以前上面有龙的！我问能不能进去看呢？他们说，初一十五才开的，给人去拜拜，求升学发财之类。平时要进去，你就要拿条子去找文化局了！

我说，我这种小民，哪来的条子!

他们大声冲我吼：票子！ 是拿票子。拿了票子去，想甚么时候进还不就甚么时候进！

——我们当然都是用桂柳话交流的！

 

我于是就干脆坐到左边这长条凳上，开始问吃人的传说，问是不是确有其事？

这师傅一听就跳脚了，说：当然是真的，我差点都被吃了！我是“四二二”的，他们要抓我，我跑去柳州了，要不就给吃了！

他告我他四七年生人，看着真不像呢。文革时是学生。他爸爸文革中给打死了。

我再次跟他确认吃人的事，他说当然有。但我听来，那些细节跟我从书里资料里的出入不大，就问他是否得亲见？他又冲我大叫：我哪能见到呢？若见到，我还站在这里吗？

我笑，讲你不要讲话这么大声嘛，这么气干嘛！他也笑起来。

我问他剃个头多少钱？他说三块。我就动员牛剃一个头，牛不肯。

 

这时来了这个客人。这客人显然是个退休干部之类的人。之前的客人是个帅哥，70后，讲对文革毫无印象。

这个老客人到底是干部吧，警惕性很高，上下打量我，跟剃头师傅说，她可能是个记者！师傅讲她不是记者，是来耍的。我讲就是来耍的，知道你们武宣的故事，好奇问问嘛。

剃头师傅就讲，你问他就懂了。他是“联指”的——中央文革小组，老毛，韦国清他们在广西支持的左派，当年将另一派“四二二”杀了很多。

这老头就淡笑，说是有那么回事啊。我到北方出差，人家问你们广西文革吃人哦？我就讲有甚么奇怪？是吃了啊。

我问他见过现场吗？他的目光有些躲闪，说，他们组织我们参观过。答得很模糊。剃头师傅就说，他肯定见过的！他们联指开批斗会，都要组织去看的。

我不需要细节的。细节都已记载在很多地方，留在历史的书页上了。我只是要看看这个地方。

我发现，在具体的细节上，民间和史料的出入不大。惨绝人寰。

但在被害的人数上，出入较大。资料里说的人数似乎比民间讲的多很多。

另一个就是原因。这是很重要的研究方向。我读过很多解释，都不能完全令人信服。武宣是壮族人聚居区，说是壮族人有这个问题，但就解释不了，为甚么广西那么多的其他壮族地区就没发生这样的事情呢？

当然，天上很多雨云，却并是处处下酸雨的。

我又问了一些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很有意思。

离开时，我让电单车带我们拐去武宣县政府县委那边看一眼，加多两元车资。

他们说这武宣县最高权力机关从来没搬动过，这么说，当年发生那些事情时，这里已在了：

 

这是县衙门。

 

 

 

 

电单车司机将我们送到汽车总站。我们就结束了此趟武宣之行。

很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