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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想起冬妮娅

上一篇 / 下一篇  2010-04-24 00:53:53

 

 

 

让我先在这里抄一下刘小枫的诗吧:

 

1974年的阅读与情感

刘小枫

  以死亡的想象沉思生命

       他徘徊于悼别与憧憬之间

  以独白的句式承诺无所悔恨的人生

  那是一个俄罗斯青年曾经响亮的名字

  那是一个朴素时代曾经不朽的世界名著

  被遗忘的格言

  抄在被遗弃的塑料日记本的扉页上

  昔日的偶象

  淹没于今天眼花缭乱的明星排行榜

  而1974年的春天

  保尔·柯察金几乎是你唯一的阅读

  那些温暖的逃学的下午

  断墙外低矮的树林里

  你沉醉于最初的崇拜

  也惶恐于最初的迷恋

  一遍遍

  你持久地、秘密地

  想念着冬妮娅

  想念着歌唱在山楂树下的美丽少女

  倾刻间

  缠绵的露水吞没于革命的激流

  心碎的冬妮娅

  凝视着保尔的一脸忧愁

  昨夜的爱情与明天的斗争

  对峙在这告别的黎明

  而在美丽与神圣之间

  英雄只能有一种背叛

  艰苦地

  你跋涉在繁体字的丛林中

  幻想革命与爱情的完美妥协

  期盼神圣与美丽握手言欢

  而结局终于来临

  在一个冬天的车站

  你目睹了他们最后的相逢

  最后的决别

  风雪中的保尔

  手握铁镐的布尔什维克

  以公民称呼自己最初的恋人

  无言的冬妮娅

  凄楚的冬妮娅

  在泪光里承受着无情的阶级蔑视

  保尔坚定地踏入风雪

  踏入冬季的烈焰

  这是苏维埃的革命之火

  一个英雄必经的考验

  而此刻你终于明白

  钢铁就是这样炼成的

  低矮的树林里

  你捧着泛黄的书页

  少年的眼神凝视着天空

  阳光在泪水中映出彩虹

  吟诵着保尔的名句

  意志的力量使你颤栗

  而冬妮娅,当你再次默读她的名字

  有一种感觉几乎令你窒息

  那时

  你正历经热烈而脆弱的年龄

  只能以敬畏代替模仿

  以眼泪代替血

  1974年

  彷惶而无从堕落的岁月

  一个布尔乔亚的少女

  成为你仅有的心事

之前,感觉这诗是刘擎所作——刘擎也写这种调调的诗歌的,但这不是。当然,这二刘是朋友。

不记得我是哪一年读到的冬妮娅了,可能也是在一九七四年左右?那时忽然有一阵,出了好多苏联文学的绘本。高尔基的人间三部曲,画得多好啊,我反复地翻看,爱不释手。谁是绘者?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我看的也是连环画,不是一本,是两(三?)本连环的。老实说,我对保尔并没有很大的兴趣,可一看到冬妮娅,眼睛就再也离不开她了。

好喜欢她的样子,那些短裙子,那些海军装式的裙装,那辫子,那高跟鞋,让我深深着迷。看不够,还细细地描摹,画到本子上,让她的裙子更短一些,高跟鞋的跟更高些,鞋头的亮点更突出些。我那段时间几乎为冬妮娅着迷,将刚生出感情的潇湘馆里的林妹妹也甩到一边去了。我的连环画书收藏在几只从商店里弄来的原来是装肥皂的粗糙的木箱里,那时《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就放在最上面,以便我随时取拿。

所以后来我想,有些东西真是天生的。就像我为甚么一撞到《青春之歌》,就为那个去往北戴河火车上穿月白色绸装忧郁少女迷惑。读《红旗谱》时,最爱翻的是讲富人家的小姐严萍衣装的那些片断。这些都无从解释。到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人家让我学习的是保尔的精神,让我背诵的是“回首往事,不...不...“那般铿锵的诗句——当然,我也抄下了的,在作文时忙不迭地抄上,可是,我的心思只在冬妮娅。后来到今天,人家讲小资长小资短的,好像是甚么新玩艺儿。我就会想到“一九七四年的阅读”,那时就很多小资了,我举手算一个;刘小枫肯定是;还有更多肯定很多。

我在那样的一本书宣扬坚强的革命者宝尔-柯察金的书里,追寻的却是冬妮娅的命运,直到最后那次,冬妮娅和保尔在冰天雪地里相遇。拿着雪铲在铁轨边铲雪的保尔的身边,站着从火车上走下来的,穿着裘皮大衣的贵妇冬妮娅仍令我心仪。年少的我,并不能体会到两人间的感情和选择所导致的际遇的张力,懂了大概也不很在乎。我关注的只是冬妮娅头上的裘皮帽子,身上裘皮大衣,或许,因它是我的时代,我在那个时代里的生活中,深具“别处”意味的图景。就像我们看到《列宁在一九一八》里的“天鹅湖”和《多瑙河之波》船上的比基尼女郎时的耳热心跳;甚至是《摘苹果的时候》里北韩姑娘身上色彩艳丽的涤纶纱,都令人眼热不已。

        可见,无论时代风云如何变化,总有些家伙会是水过鸭背的边缘人。人家让她看英雄,她就只盯着衬托英雄的小资;人家让她学习共产党人大无畏的革命精神,老虎凳辣椒水刀山火海不可动摇的意志,她哆嗦着在心中立下小志:永远不当革命者,就当个小小老百姓——因为她知道自己根本对付不了那些斗争的残酷,与其当叛徒,还不如当小民。所以所谓的英雄主义教育,所谓的理想主义教育,对某些人来说,是不可能有效的。想来,我之对集体主义,高远理想的怀疑和厌恶,导致当年政治上的不求上进,想来都是让他们的英雄主义教材弄出来的。它可能对大多数的人起作用,却对我这样的死硬的天生的懦弱者,起的是反作用,将我推得离他们的目标更远。

喜爱冬妮娅应该是胆小鬼天生的选择。今天,我忽然觉得想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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