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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黄伟林 之一 :我的小说就是要寻找Why (上)

上一篇 / 下一篇  2010-02-02 13:2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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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 年春,与黄伟林教授合影于 桂林雁山园]

 

 

 

 

受访人:陈谦

采访人:黄伟林广西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谢婷婷、敬晓娟、赵若昕、陈诗艺、许晖、李连铁、李晓鸥(广西师大文学院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生)

录音整理:谢婷婷

采访时间:2009119下午35

地点:广西师范大学育才校区文学院基地楼二楼接待厅

 

 

 

 

[2009 年11月9日在对话现场]

 

黄伟林:我读了你的三个小说(指《覆水》、《特蕾莎的流氓犯》和《望断南飞雁》),我的感觉就是你写小说非常理性。就是说,你的小说,表面上都是爱情故事,你最初写的《爱在无爱的硅谷》,就是很典型的爱情故事。但是这三个小说,可以说它们很严肃,它们也是爱情故事,但都承载了很严肃的思考,《特蕾莎的流氓犯》通过主人公面对“文革”的忏悔心态,这一次你的这个新的中篇《望断南飞雁》,我觉得你的落脚点放在,比如说男主人公忽略了女主人公的情感意识,一个表面平庸的女孩也有自己的美国梦。

 

陈谦:每个人都有他的美国梦,我就在试图表达一些蛮复杂的东西。

 

黄伟林:你有一个很理性的思考。《覆水》也牵涉到女主人公依群不断变化的自我认识。最初她因为健康的原因,有身体上的自卑感;后来去了美国,发现了自己学习上的天赋;然后是对自己婚姻的失望;最后又有新发现。依群面对丈夫的恩惠、面对家庭的责任,还面对事业的挑战,她是在这样三个面对中缓慢地认识自己的,这个认识的过程比较从容,这种对外部世界的发现同时也是她对自我的一种发现。而且,认识的内容也相对丰富,所以,您本人比较钟爱这个作品。但是,就这三个小说而言,它们都反映出您创作的理性意识,我不知道我这样来理解你的小说,比如说你喜欢通过故事来展开人物的自我认识,合不合乎你小说的实际?

 

陈谦:对,所以我觉得你的概括做得非常好。首先你讲到理性。我觉得这跟我的理工科背景是非常有关系的。因为我是读理工科的,受过长期很强的逻辑思维训练。我写小说,跟文科背景的人非常不同的地方——我对逻辑的要求是很强的。逻辑错误,对我来说是很大的硬伤,因为理工科领域是不允许逻辑错误和逻辑硬伤的。这导致我在这方面的思考比较多。我写一个人物,会把他的心理给他讲通,要看心理逻辑上通不通。一个人的个性延续性对我来说也是很重要的,我觉得这是跟我的理工科背景有强烈的关系。

 

你讲到通过故事来展现那种自我发现。自我发现一直是我很感兴趣的,这就是跟我的美国经历有关了。他们西方讲的是你一出生,你的使命是什么,你要去寻找和发现。因为他们有基督教的背景嘛,就是说上帝赐予你使命。来这世界上,每个人都有使命,你要发现它,努力完成它。这就是寻找的过程,也就是搞清楚自己的来龙去脉是什么。所以你刚才说自我认识、自我寻找、自我完善、自我完成,该是贯穿终生的,这是我受西方文化影响的地方。

 

黄伟林:你的小说还有一个共同点啊,我觉得就是对内心世界的关注,就是心理描写的成分很重,那我就想问一下,这究竟是你小说写作的特点,还是因为你在国外生活时间长了所受的影响,比如说,你可能没有母语环境了,交往交流少了,你就沉湎于自己的内心世界,是不是有这种可能?另外我也在想,海外华人是不是都有你这种倾向呢,是不是都有你的小说表现的那种倾向?

 

陈谦:不见得,我觉得这一点上我是蛮特别的。这跟我个人的心性有关系,首先是我的个性,我比较敏感。这可能看不出来,我身边的朋友都觉得我是一个大大咧咧的人。其实我对内心的关注比较多。我比较喜欢跟有思想的朋友有一些形而上的的交流。我会跟很多人吃吃喝喝玩乐,但实际上我真正感兴趣的还是在形而上的,灵魂上的深刻的思考。这是我个性的一个方面,我很关注这个东西。比如说我很喜欢王安忆的小说,从我很年轻的时候就开始喜欢,这是为什么?我觉得王安忆的小说里面关注的是“人”。我不喜欢那种一上来就是“啪啪啪”讲故事、叙情节的东西,我从来关注的就不是这个东西。就算我在中国的时候我也是喜欢王安忆那类的作家,她的作品里有那种西方小说对内心关注的特质。而且到美国以后,就是我刚刚讲到的,大家都强调发现自我嘛,就是大文化环境的基调跟我的内在的气质匹配了,气质配上去了,我的写作就会反映。我想是这两方面的原因。但是你刚刚问到说别的海外华文作家有没有这种共性,就我读到的东西,我觉得不是。每个人的类型不一样,我觉得在这方面我可能算比较特别的一个。我比较关注内心,是往心里面深处去,是往内走的小说而不是往外走的。因为我觉得世界五彩缤纷就是因为人的心理千差万别,因为这,就导致很多很多事情。我就特别想知道外部世界发生的事件是由什么导致的。我发现,外部的所有冲突冲击都是因我们内心的东西发生的,这是我的理解。我跟别人交流的时候,言行举止都是我心里面思维的一种折射。为什么我对这个感兴趣?因为我对心理学非常有兴趣,长期以来,我都考虑要不要去念一个心理学专业的学位。我有个好朋友童慧琦,她是心理学博士,我们不时会约了专门的时间一起聊天。周末下午的时候喝着咖啡,我们可以讲很久很久。我们讨论这类心理学的问题,当然主要是我向她请教,我们探讨人心灵的种种问题,她给我很多启发,也推荐我读那些西方心理学经典的读本。我每次跟她聊完就觉得,这个世界不管多么缤纷离奇,其实百孔千疮,而且都是从心理出来的。每个人都有病,所以现在我很悲观,呵呵。真的,就像张爱玲说的呀,华丽的旗袍下全是那种虱子。我是说人的内心非常重要,所以我的小说自然走这种方式。我就是想寻找“故事为什么会发生”。我的小说想回答这个问题,而不是“发生”、“怎么发生”,不是howwhat,而是why,那肯定就要走到人的心灵里去啦。但是可能这中间也局限了自己,我现在还没想清楚,就是说你可能会有类型化,我还没有找到答案。

 

 

[2010年元月 与慧琦合影]

 

 

 

黄伟林:应该不会,我觉得你的这种感觉应该不会。我觉得刚刚陈谦讲得非常好,大家看,这个世界无论多么的五彩缤纷,但都是千疮百孔,而且来自你的内心。

 

陈谦:就是我刚才讲的那个女朋友,那个心理医生,你只要听她讲人发生的各种心理症状,就会发现那是真的,很灰色的。

 

黄伟林:其实有个佛教的故事,就是说有个人很痛苦,他就觉得,我怎么那么痛苦呢?后来佛就让他去走了一圈,他发现人人都很痛苦,哈哈。

 

陈谦:对啊。所以我关注的就是我们看到的这种痛苦,为什么会发生。其实我的小说就在寻找why。所以你会发现我的小说,情节不是很那种离奇的,矛盾冲突也不是很激烈的,当然,这是我的一个弱点,你往这个方向走的话,中间肯定会有这类问题。

 

黄伟林:现在我再接着问啊,就是在你最新的小说《望断南飞雁》,我就发现你让你的人物携带了民国时期新桂系的历史影响,比如说女主角的母亲她是桂系的。

 

陈谦:你读得很细哟,呵呵。

 

黄伟林:那么不知这是否有可能成为你今后小说发展的一个空间呢?包括你写作中的这个……

 

陈谦:正在写的这个长篇

 

黄伟林:就是昨天我跟你谈到,可能我们当代作家对历史的研究,对社会历史时代的内涵的理解,可能会变得越来越重要,为什么?因为我们原来凭经验写作,我们本来就在历史当中,后来我们可能学到了更多的小说技术,我们的小说更职业化,但是,我们要是想让小说或文学达到一个更高的程度,可能就需要有一种思想的高度和历史的深度。包括写文革题材,我觉得仅有对文革的否定意识、忏悔意识显然都是不够的。一个优秀的作家如果要写中国的文革,可能需要对文革历史进行大量的文献研究和田野调查,采访大批有过文革经历的人,他需要有一种学者的态度的介入,这样才可能写出优秀的文革题材的作品。所谓史诗,必须建立在史的基础之上。我们中国当代六十年就没有真正的史诗性的作品。

 

陈谦:特别是文化大革命这样的几乎可以跟第二次世界大战同等的东西,没有任何有意的表达。

 

黄伟林:是啊,通常的说法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导致了一批西方伟大作品的产生,但是我们中国的抗日战争却没有,包括我们的解放战争,或者讲内战,当然有一些,比如说合乎主流意识形态的作品,但是缺乏让不同区域的人……

 

陈谦:不同信仰的人都能认同的作品。

 

黄伟林:哎,不同的国家、民族都能认同的作品。

 

陈谦:这就是你刚才讲的伟大的小说,还没有出现。

 

黄伟林:对,所以我感觉到你的作品出现了桂系、文革这种历史的内容,那么,我就想,这会不会成为你以后小说创作发展的一个空间?

 

陈谦:关于桂系,我先回答这个问题。这个就跟我妈妈有点关系了。我妈妈是广西容县人,所以你一听就知道了。广西容县出过桂系的“二黄”,黄绍竑,还有一个黄旭初,我妈妈那时会经常讲到以前的事情,他们在故乡的影响是很大的。我很小就听母亲讲的,所以我从小就知道他们黄姓的家族,哦,我妈不姓黄。

 

黄伟林:容县很厉害,容县出了几十个将军的,民国的将军。

 

陈谦:而且容县是广西的侨乡嘛。

 

黄伟林:而且是美人乡。

 

陈谦:呵呵,你知道啊。

 

黄伟林:杨贵妃就是容县人啊

 

陈谦:我就经常听她讲她在容县长大的事情,容县是广西很开化的一个地方,又是广西的侨乡,我妈妈的家族是从南洋回来的,所以他们的女孩子都能上学的。桂系出的黄绍竑就是国民政府浙江省主席,还当过湖南省主席还是哪里?

 

黄伟林:安徽省主席。

 

陈谦:安徽省主席,两个省。他在乡里的影响是很大的,所有的黄姓家族的孩子读书都不要钱的。桂系的这种影响我听得很多。然后我一个要好的同学的妈妈,邻居的一个阿姨,她就姓黄嘛,是我妈妈老乡,她就是南雁的妈妈那种背景噢,很像的,几姐妹到广州念书,解放初的发生的种种事情,就像南雁母亲家里的那样的。这是我的经验里的东西。写作里自然就写到的。但是你说这是我的一种关注,对民国桂系的一种关注,我觉得我还没有一种很清醒的意识,要在这方向要去探寻。

 

(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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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酒半醉眼 jiajia 发布于2010-02-02 14:23:48

红酒半醉眼 jiajia 发布于2010-02-02 14:23:59
这偏访谈出人意料的好!赞一下!等着看。
hq发布于2010-02-03 09:37:26
人生是块蒙尘的玉, 底子是温润的。

我是个积极心理学的信徒。
茶茶道,非常道 陈茶 发布于2010-02-03 10:09:09
说得真好!
这么说,思路也可以是,那尘是如何落到玉上的?我们如何可以拂开尘埃?




<div class="xspace-quote">原帖由hq于2010-02-03 09:37:26发表
人生是块蒙尘的玉, 底子是温润的。

我是个积极心理学的信徒。</div>
hq发布于2010-02-03 10:21:03
西方心理学的思路:心理治疗是追究尘由何来,并根据各学派的对成因的假说提供各种拂尘法。

接近佛学思路的心理治疗:无须追究尘源(there is no need to analyze),既然人生都是苦,就接受、体验“蒙尘并继续温润”。

今日的心理学领域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东西哲学的大整合。
茶茶道,非常道 陈茶 发布于2010-02-03 11:34:47
Well, 如讲及宗教,比如基督教,人是有原罪的。也说得通,且可百通。可是宗教也无法在普通人身上解决所有问题。所以会有别的学科进人人的困境。



<div class="xspace-quote">原帖由hq于2010-02-03 10:21:03发表
西方心理学的思路:心理治疗是追究尘由何来,并根据各学派的对成因的假说提供各种拂尘法。

接近佛学思路的心理...</div>
南屿的个人空间 南屿 发布于2010-02-04 02:55:53
喜欢陈谦的小说,
茶茶道,非常道 陈茶 发布于2010-02-04 03:36:19
谢谢老乡! :)

QUOTE:

原帖由 南屿 于 2010-2-4 02:55 发表 喜欢陈谦的小说,

风之桥—李大兴的博客 李大兴 发布于2010-02-04 04:53:30
记得我最早读啸尘的小说是大约十五年前,你早年的小说其实很好看,而且在国内不为人知,建议放些上来。
茶茶道,非常道 陈茶 发布于2010-02-04 13:02:45
谢大兴记得。

我好像是97,98年开始学写小说的。那些小说好年轻啊,要翻翻才能找到了。

QUOTE:

原帖由 李大兴 于 2010-2-4 04:53 发表 记得我最早读啸尘的小说是大约十五年前,你早年的小说其实很好看,而且在国内不为人知,建议放些上来。

风之桥—李大兴的博客 李大兴 发布于2010-02-04 13:05:40

QUOTE:

原帖由 陈茶 于 2010-2-4 13:02 发表 谢大兴记得。 我好像是97,98年开始学写小说的。那些小说好年轻啊,要翻翻才能找到了。
那时还读小说,也好年轻,现在什么都不想读了,555
茶茶道,非常道 陈茶 发布于2010-02-04 13:17:53
你看,我还是不识时务呀。

QUOTE:

原帖由 李大兴 于 2010-2-4 13:05 发表 那时还读小说,也好年轻,现在什么都不想读了,555

张祈:群峰之上 张祈 发布于2010-02-10 13:25:18
意犹未尽
好象还有许多话题。
陈依达的个人空间 陈依达 发布于2010-02-16 22:54:50
进来问好陈茶
读了此帖才知道你写小说。新春快乐。在读[望断南飞雁]。
茶茶道,非常道 陈茶 发布于2010-02-21 12:12:32
谢谢! 也祝你新春快乐!

QUOTE:

原帖由 陈依达 于 2010-2-16 22:54 发表 读了此帖才知道你写小说。新春快乐。在读[望断南飞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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