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养生

放养生



生在全国改革，长在大山开放，他们都不是乖小孩，但都是好孩子。谨以此组诗，写给80前的这代牛一般放养的兄弟。

——题记

一


1987，他那会瘦弱得根本上不了称砣
瞎子校长在幼稚园里，反复盘问他的算术
看他表演算盘，九九乘法表
背诵唐诗，宋词，说孙悟空的故事
干脆，肥胖的乡长也坐在他的桌子上
用庄严，检验大家口碑的可信度
确认他应该算个天分好儿童后
还是决定称称体重，他明显瘦得过不了称
随后，一堵灰泥土墙在斑驳里清晰
一些伟人的话语，被刻成巨大的文字
红色的字角上爬满了青苔
他带着惊疑的眼神路过，揣摩中间的道理
老广播天天在村庄的中央响起
那个领操的表哥，戴着他艳羡的红领巾
那是他即将入门的小学校
满溢着雨水、知了、蚂蚁和梧桐叶的空气






二


翻过了驼子岭，穿过簸箕大洞，爬过豹头岭
他第一次告别村庄，去几里外的中心小学
那正是个矮草疯长的年代
科仔，万荣，玉明，一个个长得都威武高大
天黑的路上，他们使劲地吹马哨
试图引出传说里的豹子，连只狐狸都没出现
尽管，下雨天总有人帮他挑米
他还是会在泥泞路上摔倒，被拉起
冬天，山谷中大部分的田里长满了大蒜
剩下些闲置田里，一个小洞钻下去
便可以钻出活泼的泥鳅，在夕阳下乱跳
他们高兴地用装菜的杯子装回家去
次日中餐，有萝卜干，腊肉，泥鳅下饭
某天，他们看见煮饭的马师傅
把省鼻涕的手，放进洗米的桶里搅拌
傍晚就拦了他家长辫子，每人上去亲了一口




三


他偷看了堂哥的日记，里面贴满了港台的明星
堂哥教他唱张雨生的“如果大海能够
唤回曾经的你……”他并不懂那种忧伤
直到在隔壁中学的草坪上，荷枪实弹的士兵
把堂哥和他的兄弟压到卡车上
他看见堂哥脚上的皮鞋粘满了泥
那是他父亲买给他堂哥的过年礼物
平常堂哥爱吐口水擦它
没想却穿着它，去劫了207国道上的苹果车
差点成了家族里第一个少年犯
堂哥的父亲是他父亲的哥哥
两兄弟都是民国遗少，半生风雨过来提心吊胆
一怒之下，一起从天涯海角赶回来
暴跳着要挑断孩子的脚筋
他跑去把族里最后的围墙公公叫来
总算救了他心目中最亮男孩的脚筋
多年后堂哥成家立业，女儿长的聪明伶俐
堂哥爱跟人说，生女儿以后有烟抽
你看那帮生儿子的，有几个长出漂亮的屁眼






四


去城里上学是大人们的一致意见
头上的哥哥们相继去了南方
他是族里唯一喜爱书本的儿子
1994年的一个秋天
他被集体送上进城的三轮车
背包里放满了叔伯舅姨们的鸡蛋
人民币，面值从十元到一百
象征着希望与疼爱
充满了淳朴与简单的人间汗水
他告别了门口的苦楝树
告别了他藏在树洞里的秘密
想象着下雨的时候
弟弟们会不会照顾那只剪过舌头
却还是不会说话的八哥
小堂弟说，二哥，爬龙船的时候
我们一起去城里看你
那承诺随车窗外的树们失去颜色






五


武大郎出现的时候，他正在水龙头下洗衣
那家伙一脚踢了他的铁桶
再告知他父亲是政府办公室的主任
他毫不犹豫地把桶盖了上去
得到旁边小龙，锅筒等的掌声
武大郎喜欢从家里偷香烟供大伙逍遥
反正这家伙家里有的是不要钱的好烟
且后来暗恋他的丽华家里开百货店，他还真不稀罕
那家伙真是个程咬金，进校门时吼不过三天
被67班的盖子也按住揍了一顿后
除了放屁，大事小事都再没吱半句声
当然，武大郎也有好人的时候
他就看见隔壁寝室的同学，晚上爱和武大郎睡
两个爱在熄灯后如胶似漆，逗大伙恶心






六


端午节是一只祖先们爬了三千年的破旧老龙船
剽悍的南国人民力的展示季节到了
那些飞舞的浆划出的水花，被阳光晒成彩虹
两边的汉子们突然盖了起来
双方各有勇士掉进水里
东门的村民们抬着太平军留下的大炮穿过南门口
向水南码头炸去火药和破瓶
扛东洋刀的后生们再次登上龙船
划到了半路就把石头砸过来
阳光下水花变成了血花
他在城墙上祈祷弟弟们千万不要进城看热闹
这些是他的父老乡亲，历史上叫正宗南蛮
他后来选择了离开
却始终擦不去嘴角上，那些藏在骨子里的血光






七


也是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大家伙在篮球场上早餐
狗日的毛驴突然窜出来
指着非洲碗里的油条说浸泡得像条屎
米粉一声不吭就把碗砸过去
狗日的崽子们一起围了过来
他端着把叉子拉着米粉冲出人墙
猫仔扛着把拖把一棍子把领头家伙打散
屁股冲进来就是一个连环的飞腿
他课堂上偷画的绝技总算派上了一次用场
四个家伙被关进校门旁的黑屋子一日
送饭的娇气姑娘眼泪哭湿了饭盒
米粉出走的当天下午，两人抱住也哭了一场
半月后他没能抵住米粉母亲的糖衣炮弹
供出那小子的具体藏匿地点
从此，两人晚上加夜班时再没骚扰过路的姑娘
几年后，本段出场人物相继离开小城
当兵，求学的各自乘一列火车北上
接下来的人间，从此变得闷骚寂寞无聊而孤单






2009-7-14（原载诗先锋）
2016.4.10（修葺、敲打、雕刻）


（声明：内有湖南南部通用的西南官话，人名如有雷同，纯属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