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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救鲁迅

上一篇 / 下一篇  2016-11-18 10:23:31 / 个人分类:泸州曽一的个人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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伟人将你政治化
你成了阶级斗争的投枪
小人将你丑化
以标榜他们的高尚
真实的你
被遮蔽,或者冷藏
因为你只是你
透视古今的一束X光
可以说你是一面镜子
我们从中看出自已的脸相
你又是一把手术刀
指向中国人心的病灶
你一生在纸上笔耕
不朽的只有野草
还有旷野荒凉的泥土
自由的风
让你的孤独长成参天大树
我要回到五十年前
当我初次读你书时
是你将我从铁屋子中救出
现在该我来救你了
剥开层层假面
真实的你仅仅活在你的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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泸州曾一的个人空间 泸州曾一 发布于2016-11-18 20:01:20
陈丹青:鲁迅这样的物种,灭绝了

2016-11-17 17:46:39栏目:军事、历史‘、法制、社会、生活’’ 8921 25 492
【小众祭】陈丹青:鲁迅这样的物种,灭绝了

2016-10-19 陈丹青 小众

我们的笔触,已经不能抵达鲁迅曾经抵达的领域。不管是因为文学生态恶劣,还是因为写作者个人的逃避和自我保护,总之鲁迅触及的,很多我们不能触碰。比如我们就写不出《纪念刘和珍君》那样的散文。

——小众,玄武

(《鲁迅对当代中国文学的警示意义》,摘在“跨语际对话:文艺评论国际论坛——世界性与民族魂:当代文艺视域中的鲁迅传统”上的发言)

纪念鲁迅先生逝世八十周年

| 鲁迅是谁 |

陈丹青



我们可能都会同意,几十年来,中国历史远远近近的大人物几乎都被弄得面目全非。而鲁迅的被扭曲,是现代中国一桩超级公案。从五十年“政治话题”到近二十年的“鲁迅争议”,中国毕竟有所进步了,今天,鲁迅的读者有可能稍微接近鲁迅生前的语境。

但这并不意味着鲁迅的“还原”。

鲁迅先生的寿命是五十多年,他死后被政治化也有五十多年;鲁迅著作是一份遗产,被极端政治化的鲁迅是另一份遗产。鲁迅的幽灵、鲁迅的读者,八十年来始终在两个鲁迅、两份遗产之间游荡。

看看西方。譬如但丁、蒙田、莎士比亚、歌德、黑格尔、托尔斯泰、尼采、马克思……都是巨大的历史公案、文化公案,他们在身后也不断被解读、塑造、发掘、延伸。他们属于不同的国族和时代,但不属于政权;他们对文化与政治发生深远影响,但从未被现实政治吞没;他们的主张阶段性过时了,因为后人接续了他们的文脉;他们历久常新,因为他们早经熔铸为文化之链与历史坐标。

鲁迅身后的命运正相反:他是中国现代文学的头牌,但始终抵押在政权手里;他对现实政治其实毫无影响,却沦为政权的超级打手;他被悬置,但难以过时,因为他身后既不曾出现、也不可能出现等量齐观的人物;他历久长在,不完全由于他著作的影响,而是最高规格的孤立状态;他的全集一版再版,但与当今文化难以建立活的关系。

相比被封杀、被遗忘,鲁迅身后的命运与处境更其诡谲,更其悲哀。

九十多年前,鲁迅的大愿是:“救救孩子!”

今天,我们的命题可能是:“救救鲁迅”!



我始终觉得,鲁迅根本无法还原,重要的不是鲁迅,不是还原,而是“我们”的变化。

最近,香港凤凰台来访,给我一组关于鲁迅的质疑。有的早就听过,有的闻所未闻。在半小时访答中,我无法展开谈论。现在顺着问题想下去,我清清楚楚看见,问题在我们,在那份鲁迅政治的遗产。

其一,鲁迅可以商榷吗?

这是典型的奴才思路,是极权文化才会提出的问题——所有人物与思想都可以“商榷”,理应 “商榷”。但我不用“商榷”这个词,那是中国式伪争论的代用词,吞吞吐吐,躲躲闪闪。当“商榷”二字得以流行的年代,正是抹杀批评,禁止怀疑的年代,我们是思想被封锁被掐灭的几代人证。

其二,鲁迅的精神是否被继承?

我的回答是:假如鲁迅精神指的是怀疑、批评和抗争,那么,这种精神不但丝毫没有被继承,而且被空前成功地铲除了。我不主张继承这种精神,因为谁也继承不了、继承不起,除非你有两条以上性命,或者,除非你是鲁迅同时代的人。最稳妥的办法是取鲁迅精神的反面:沉默、归顺、奴化,直至珠圆玉润。

其三,鲁迅喜欢骂人,是否导致人们互相攻讦斗争的恶习?

阿弥陀佛!这样的问题需要回答么?有趣的倒是看看别的国家、别的时代,文学家思想家怎样骂人:有人问福楼拜最近在干什么,他说,我在继续诅咒我的同胞,向他们头上倒粪便;托尔斯泰一辈子骂人,谁都骂,骂皇帝和教主,骂莎士比亚和尼采,骂前辈赫尔岑,骂老朋友屠格涅夫,当然,也骂他自己;尼采的咒骂则指向整个基督教世界,他说,天下只有一位基督徒,那就是耶稣,而“耶稣教”是两千年来欧洲最大的政治……



我们几代人早已被塑造为另一群物种。我们的思维模式、话语习惯、价值判断及无数生存细节,几乎无法与鲁迅及他的同代人衔接对应。我们的困难不是不认识鲁迅,而是不认识我们自己。要还原鲁迅,恐怕先得借助鲁迅的生存经验,做一番自我还原:

譬如,

鲁迅在中国数度迁移,但不必到派出所申办户口或暂住证;

鲁迅与好几所大学有受聘解聘的关系,但从来没有一份人事档案尾随其后;

鲁迅有身居高官的老朋友,但从未受制于任何单位领导;

鲁迅被特务监视,但弄堂里没有居民委员会;

鲁迅的文章常被封杀禁止,但从未写过一纸思想汇报与书面检讨;

鲁迅被多位友朋明攻暗伤,但并非出于卑怯的检举揭发;

鲁迅被不同阵营污蔑围攻,但从未被国民政府“打倒”并发动全国性批判;

鲁迅活在战祸频仍的时代,但从未领教过举国民众的武斗;

鲁迅最擅逃亡,但不是为了逃避隔离审查、监督劳动或遣送下乡;

鲁迅活画出旧文人孔已己的凄惨末路,但对学者教授沦为囚犯或贱人的经历毫无感知;

鲁迅为我们留下永恒的阿Q,但绝想不到阿Q同志后来可能当上役使乡民的村长,甚至县长;

鲁迅私通乱党,名列通缉,但从未被戴上一顶右派或现行反革命帽子,所以,他不知道什么叫做被平反的狂喜与委屈;

许多人讥嘲鲁迅是位“绍兴师爷”,可他从未经手一件我们时代哪怕最卑微的“冤假错案”;

兄弟失和诚然是鲁迅最难释怀的内伤,此外,要论无可申说的个人委屈和无妄之灾,他身后的大小文人都比他阅历深厚;

晚期,鲁迅主动阅读马克思学说,但从未被命令以唯物主义检讨、修改、以至公开否定自己的著作;

不消说,他从未申请入党,从未听说全国文联作家协会,从未被阻止或恩准阅读“内部文件”,从未由于行政级别分到或分不到一间住房,从未受过哪位人事处科员的威胁或奉承;

他的葬礼与为他抬棺的巴金同志的葬礼完全不同,不是国家操办;

他被覆盖《民族魂》大旗的殊荣不是根据国务院或中宣部的指令;

还有,鲁迅生前从未见过粮票和布票。



八十年历史,是我们与鲁迅成为彼此的异类的历史。

今天不论怎样谈论鲁迅、阅读鲁迅,我们的感知系统或研究手段,其实都很难真的奏效。在我们的上下周围,鲁迅那样的物种灭绝了——岂止是他,伟大的早期国民党人,伟大的早期共产党人,伟大的革命者与启蒙者一代,在今天的人群与人格类型中,消失净尽。

我们只有一位鲁迅。当我们这代人被纵容阅读鲁迅及不准阅读胡适,乃出于同一的原由和性质。而鲁迅死后,他的价值追求便被成功地窒息:或者割裂、或者歪曲,休想继续传递、提升、展开。

鲁迅的大半命题在今日中国远未过时,却被迫停在过去时。同时,那份政治化的鲁迅遗产以不可抗拒的方式灌输至今,看不出停止的迹象——在中国,鲁迅和马克思各有分工:鲁迅专门负责诅咒万恶的旧中国,马克思专门负责证明社会主义的必然性。

而今 “与时俱进”的国情又将鲁迅和马克思的脸涂得又红又白,他们仍然被孤零零吊在中国现代史上空,既当圣人,又做恶人。

不是吗?今日千千万万中学生大学生对马克思或鲁迅敬而远之,又不得不与之周旋:他们年年必须背诵马克思教条(俗称“马概”)以便通过政治考试,又年年被迫阅读鲁迅并书写读后感。

什么是马克思主义?鲁迅有哪些价值?孩子们根本不在乎。在今日知识谱系中,马克思与鲁迅被重视的程度是半世纪以来最低点,除了屈就而厌烦,年轻人对他们没有尊敬,没有爱。

这也是为什么维护或质疑鲁迅的种种絮叨,均难发生真的影响和说服力。

鲁迅早将自己烧毁了,他的价值可能照亮的,应该是我们——我们愿意被照亮吗?

节选自《笑谈大先生》(广西师大出版社2011年版)

有删节
天是云泥岸 ♧ 岑心 发布于2016-11-19 14:42:18
记得读的《少年闰土》里的小鲁迅,还有《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里学生时代的鲁迅,再然后就是成熟起来的鲁迅,他的严肃的脸庞,他的文章和文章里流淌的思想对于整个学习生涯都是很特别的,但只局限于“特别”,不曾深入,如果真的去抛开对他的误解、误读,的确有必要重新认识。
泸州曾一的个人空间 泸州曾一 发布于2016-11-20 19:15: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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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冬安!谢谢岑心留言点评!
泸州曾一的个人空间 泸州曾一 发布于2016-11-23 16:07:28
如果我是鲁迅 一一纪念鲁迅先生逝世80周年



如果我是鲁迅
在<朝花夕拾>中
我要写下一位语文老师
是他打开教师专用书柜
让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学生
触摸到<野草>生生不息的文脉

如果我是鲁迅
我要从<彷徨>中走出来
穿过大地上无数沉默的坟
可叹一部”吃人”的历史
曾让多少望远者失望
<吶喊>者失声

如果我是鲁迅
我将奋笔续写<伪自由书>
记下许多中国人受虐的遭遇
我要让失踪的储安平归来
让张志新重拾心爱的小提琴
拉奏出<叙事曲>的忧伤和凄美

如果我是鲁迅
我会不会成为大”右派”
会不会在文革中怀沙自沉?
你们去猜吧
但我绝不沦为<三闲集>中的帮闲
<药>中围观馒头蘸人血的看客

如果我是鲁迅
我也许要听从医生劝告
不再为挤奶把烟当草来吃
我还要<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
拔起一株株何首乌没找到人样
又在一张又一张白纸上画个不停


[ 本帖最后由 泸州曾一 于 2016-7-4 14:13 编辑 ]
泸州曾一的个人空间 泸州曾一 发布于2016-11-23 16:38:05
许广平说鲁迅相貌平凡,甚至显得迂腐寒伧-----《读书》杂志张宗子
2016-11-23 15:55:12栏目:新知识 101 0 0 0

《读书》杂志   张宗子

[摘要]许广平说鲁迅是个平凡的人,走在街上,都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第一次去内山书店,“鲁迅似乎还带些寒酸相”,因此,店员几乎把他们当作贼防着。

许广平在《鲁迅回忆录手稿本》中,用了将近三大段文字,描述鲁迅的外貌。她说鲁迅是个平凡的人,走在街上,无论面貌、身形和衣着,都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假如有人淡淡地扫一眼,得到的印象是,旧时代里一个迂腐、寒伧的人,一个刚从乡下来到城市的人,甚至于“乍一看有似长期吸毒(鸦片烟)的瘾君子”。

鲁迅外观的卑微,使他第一次去内山书店的时候,发生了一幕小小的喜剧。当时,他们两人的衣着都很朴素,“鲁迅似乎还带些寒酸相”。因此,店员差点把他们当作贼防着。许广平在回忆录中说,这是鲁迅逝世后,一位姓王的店员告诉她的。“当我们一到店里,他们打量了鲁迅这般模样之后,店里负责的一个日本人向王说:注意看着这个人,他可能会偷书。”当时偷书的事时有发生,还有人从精美的画册上偷偷撕下插图。店员如此警惕,不为无因。结果,看来不像会买书的人,不仅买了书,还一下子买了四本。后来鲁迅多次去买书,店员印象深刻,报告了老板内山完造。内山先生于是和鲁迅结识,成为好友。





许广平说鲁迅相貌平凡,甚至显得迂腐寒伧



鲁迅与内山完造合影(1933)

以貌取人,本属寻常,所谓势利者,不过将其发挥到极端而已。鲁迅《南腔北调集》里有一篇《上海的少女》,开头就说:“在上海生活,穿时髦衣服的比土气的便宜。如果一身旧衣服,公共电车的车掌会不照你的话停车,公园看守会格外认真的检查入门券,大宅子或大客寓的门丁会不许你走正门。所以,有些人宁可居斗室,喂臭虫,一条洋服裤子却每晚必须压在枕头下,使两面裤腿上的折痕天天有棱角。”这还是日常的小喜剧,换了占据一定地位的势利者,又带着偏见和恶意,就不只是“普通的白眼”了。

许广平记得鲁迅在杭州遭受过刁难,鲁迅在《再谈香港》一文中,则生动地记述了“手执铁签”的“两位穿深绿色制服的英属同胞”在检查行李时的嘴脸。“我出广州,也曾受过检查。但那边的检查员,脸上是有血色的,也懂得我的话。每一包纸或一部书,抽出来看后,便放在原地方,所以毫不凌乱。的确是检查。而在这‘英人的乐园’的香港可大两样了。检查员的脸是青色的,也似乎不懂我的话。”此后的诸般细节,我们在抗战电影中鬼子、汉奸搜检民众的镜头里早已司空见惯,电影或有虚构,鲁迅则是纪实。事情过后,船上的茶房“和我闲谈,却将这翻箱倒箧的事,归咎于我自己”。他对鲁迅说:“你生得太瘦了,他疑心你是贩雅片的。”弄得鲁迅哭笑不得,因此在文中自嘲说:“我实在有些愕然。真是人寿有限,‘世故’无穷。我一向以为和人们抢饭碗要碰钉子,不要饭碗是无妨的。去年在厦门,才知道吃饭固难,不吃亦殊为‘学者’所不悦,得了不守本分的批评。胡须的形状,有国粹和欧式之别,不易处置,我是早经明白的。今年到广州,才又知道虽颜色也难以自由,有人在日报上警告我,叫我的胡子不要变灰色,又不要变红色。至于为人不可太瘦,则到香港才省悟,先前是梦里也未曾想到的。”

许广平说鲁迅相貌平凡,甚至显得迂腐寒伧

1905年秋,日本仙台。时年24岁的鲁迅与同住在“宫川宅”的五名住宿学生在仙台市东一番丁的小川写真馆合影留念,后排右一是鲁迅(左图);1913年,当时照片中一人回访房东宫川信哉,宫川想象其中三人十年后的成熟模样,为他们画上胡子(右图) (来源:封面新闻/记者 王国平)



这里说到胡子。鲁迅的胡子,又粗又黑,微微上翘。看他各个时期的照片,胡子予人印象深刻,成了他形象的一个标志。鲁迅早年写过一篇《说胡须》,那里面提到,他因为胡子的特异,从日本回国时,便被家乡的船夫当作日本人——两人的对话极风趣:

“先生,你的中国话说得真好。”后来,他说。

“我是中国人,而且和你是同乡,怎么会……”

“哈哈哈,你这位先生还会说笑话。”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误解呢?鲁迅说,那时大家都认为,只有日本人的胡子是上翘的。无从辩解的结果,鲁迅“从此常常为胡子受苦”,以至于某位“国粹家兼爱国者发过一篇崇论宏议之后,就达到这一个结论”:“你怎么学日本人的样子,身体既矮小,胡子又这样……”鲁迅说:“可惜我那时还是一个不识世故的少年,所以就愤愤地争辩。第一,我的身体是本来只有这样高,并非故意设法用什么洋鬼子的机器压缩,使他变成矮小,希图冒充。第二,我的胡子,诚然和许多日本人的相同,然而我虽然没有研究过他们的胡须样式变迁史,但曾经见过几幅古人的画像,都不向上,只是向外,向下,和我们的国粹差不多。维新以后,可是翘起来了,那大约是学了德国式。”在《再谈香港》中,鲁迅所说胡子的颜色问题,是有所指的,指广州《国民新闻》副刊《新时代》发表的《鲁迅先生在茶楼上》一文,其中说:“把他的胡子研究起来,我的结论是,他会由黑而灰,由灰而白。至于有人希望或恐怕它变成‘红胡子’,那就非我所敢知的了。”

鲁迅性格敏感,不能忍受他人的轻薄和侮辱,这和童年的经历有关。十三岁那年,祖父因科场案下狱,周家陷入困境,鲁迅因此尝受到世态的炎凉。《呐喊》自序中的那段文字,是读者熟悉的:“有谁从小康之家而坠入困顿的么,我以为在这途路中,大概可以看见世人的真面目。”“我有四年多,曾经经常——几乎是每天,出入于质铺和药店里,年纪可是忘却了,总之是药店的柜台正和我一样高,质铺的是比我高一倍,我从一倍高的柜台外送上衣服或首饰去,在侮蔑里接了钱,再到一样高的柜台上给我久病的父亲去买药。”伤害他自尊的经历,他总是耿耿于怀,经年难忘。有一些,对他是创痛巨深的。但随着年龄的增长,由于自信,由于看事眼光的深邃,加上他的社会地位越来越高,再有类似的遭遇,通过他自己的嘴讲出来,便成了喜剧性的小插曲。内山完造在《我的朋友鲁迅》中记下了他和鲁迅的一段闲聊。

鲁迅:我昨天去太马路上的卡瑟酒店见了个英国人,他住在七楼的房间里,所以我进了电梯。可是开电梯的伙计好像在等什么人,一直不上去。因为一直没人来,我就催他赶紧送我去七楼,于是这伙计回过头毫不客气地把我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说:“你给我出去。”我最后居然被赶出来了。

内山:啊?居然有这样的事?那个人真奇怪啊。那您后来怎么办的啊?

鲁迅:没办法,我只好爬到七楼去见了我要见的人,我们聊了差不多两个小时,走的时候那个英国人送我去坐电梯,正好赶上我之前要坐的那部电梯,英国人对我照顾有加,非常有礼貌。这回我可没被赶出去了,电梯里那伙计一脸惊异的表情。哈哈哈……

内山回忆道:“我听后仔细地看了看先生,只见他一头竖直的板寸,脸上留着并不精致的胡须,一身简朴的蓝布长衫,脚上更是随意踏了一双棉布鞋,再加上亮亮的眼睛,这个形象钻进上海最奢侈的卡瑟酒店电梯里,被伙计以貌取人也不算稀奇了。”



许广平说鲁迅相貌平凡,甚至显得迂腐寒伧

1927年11月16日,鲁迅到上海光华大学演讲途中,演讲前后各摄一影(来源:封面新闻/记者 王国平)



在鲁迅同时代人的回忆中,由于回忆者和鲁迅的关系不同,有爱他的,亲近他的,敬仰他的,也有嫉妒和怨恨他的,和出于种种原因看不起他的,反映在他们眼中的鲁迅,也就有了不同的形象。比如走路的姿态,内山完造的描写是:“身材小而走着一种非常有特点的脚步。”什么特点呢?他没具体说,但后文说,鲁迅“个子小却有一种浩大之气”。增田涉的形容是:“走路的姿态甚至带有飘飘然的仙骨。”一九二七年,鲁迅在上海光华大学演讲,在记者笔下,鲁迅“演讲时,常常把手放在长衫的后大襟里,在台上像动物园内铁笼里的老熊一样踱来踱去”。这一比喻令人想起奥地利诗人里尔克在著名的《豹》一诗里对笼中豹子的刻画:“强韧的脚步迈着柔软的步容,步容在这极小的圈中旋转,仿佛力之舞围绕着一个中心,在中心一个伟大的意志昏眩。”我的取义不在局限中的昏眩,和诗的最后一段里世界的投影在一个强大心灵中的逐渐被吸收和克服,我想到的是缓慢的踱步所映衬出来的广大时空。在萧红的回忆里,也有几段,可算是最细致的观察、最传神的刻画吧:

鲁迅先生走路很轻捷,尤其使人记得清楚的,是他刚抓起帽子来往头上一扣,同时左腿就伸出去了,仿佛不顾一切的走去。

鲁迅先生不戴手套,不围围巾,冬天穿着黑石蓝的棉布袍子,头上戴着灰色毡帽,脚穿黑帆布胶皮底鞋。胶皮底鞋夏天特别热,冬天又凉又湿,鲁迅先生的身体不算好,大家都提议把这鞋子换掉。鲁迅先生不肯,他说胶皮底鞋子走路方便。

鲁迅先生一推开门从家里出来时,两只手露在外边,很宽的袖口冲着风就向前走,腋下挟着个黑绸子印花的包袱,里边包着书或者是信,到老靶子路书店去了。

但在《蒋廷黻回忆录》里,鲁迅是“有点瘸,走起路来慢吞吞的。他和我们相处不仅很客气,甚至可以说有点胆怯”。我不知道鲁迅在西安,是否因故扭伤了腿,或是鲁迅天然有残疾。不过有一点,看鲁迅的照片,印象最深的,除了他的枯瘦、胡须及眉毛的浓黑,眼睛的有神,在合影照上,我们还能看出他的个子特别矮小。黄乔生《鲁迅像传》转引的一九三三年大阪《朝日新闻》刊载的记者原田让二的《中国旅行见闻》中,有对晚年鲁迅形象的描写,应该说是不那么带情绪的、比较客观的记叙:

他面庞泛出青色,两颊皮肤松弛,一望就让人生出疑虑:这恐怕是个抱病之躯吧。但他以清亮的声音操着漂亮的日语轻松谈论各种话题,又令人难以相信眼前竟是一个身体极度疲惫的人。他目光炯炯,精神矍铄。瘦小的身材,穿着海蓝色中式服装,戴着半旧的中折帽。他不太喝酒,却烟不离手。常常低着头,偶尔笑一下时会露出白白的牙齿,令人感到他的落寞。

原田让二还写出了鲁迅的衰老、病态、疲惫、寂寞和嗓音的清亮。

对于自己的形象,鲁迅最有意思的说法,是一九三二年在北平演讲后对于伶开玩笑说的,他说自己“不很好看,三十年前还可以”。三十年前,鲁迅作《自题小像》诗题赠挚友许寿裳,其时他二十二岁。大约同时期的照片,有一张鲁迅穿留学生服的,平头,无须,眉毛浓黑,神态严肃而面貌清秀。一年后,一九三三年二月十七日,鲁迅在上海会见萧伯纳。萧伯纳对鲁迅说:“他们称你为中国的高尔基,但是你比高尔基漂亮。”鲁迅回答:“我更老时,将来还会更漂亮。”这两次的说法,看似矛盾,大约各有所指。“将来还会更漂亮”,有开玩笑的意思,也能理解为气度和神采之美——画家陈丹青谈鲁迅之好看,就是指鲁迅先生的容颜背后的气质。

许广平说鲁迅相貌平凡,甚至显得迂腐寒伧

22岁的鲁迅



鲁迅回忆与萧伯纳合影时的情形还说:“午餐一完,照了三张相。并排一站,我就觉得自己的矮小了。虽然心里想,假如再年轻三十年,我得来做伸长身体的体操……”萧伯纳的个子确实太高了。



许广平说鲁迅相貌平凡,甚至显得迂腐寒伧



鲁迅与萧伯纳、蔡元培合影

曹魏时期的刘劭在《人物志》中讲鉴人之道,以五行对应人之五体和五常,“木骨、金筋、火气 、土肌、水血”。他说:“刚塞而弘毅,金之德也。心质休决,其仪进猛。”“筋劲而精者,谓之勇敢;勇敢也者,义之决也。”秋天严峻而肃穆,明净而辽阔,刘劭的分类虽然不无牵强,但他说的这种以代表秋天的金为表征的人,我觉得大体上很可对应鲁迅的形象,一个荷戟彷徨的战士,一个勇往直前的过客。不足之处在于,他没有想到,这个战士和过客,心有大爱,时露笑颜。



许广平说鲁迅相貌平凡,甚至显得迂腐寒伧

1936年10月8日,鲁迅与上海八仙桥青年会参观第二回全国木刻展览会时,与青年木刻工作者交谈(沙飞摄/新华网)



萧红回忆鲁迅,起笔就写鲁迅的笑:“鲁迅先生的笑声是明朗的,是从心里的欢喜。若有人说了什么可笑的话,鲁迅先生笑的连烟卷都拿不住了,常常是笑的咳嗽起来。”但鲁迅留下的照片上,开怀大笑的不多。有一张和青年木刻家谈天的照片,他手持烟卷,笑得舒展自然。更早有他在香港作“无声的中国”演讲时的一张,立在听众之间,侧脸,面左,神态放松,并没微笑,却令人感觉到微笑的亲切。韩愈说:仁义之人,其言蔼如也。这两张照片的神韵,正是萧红的文字传达给我们的。遗憾的是多年来无数画鲁迅、雕刻鲁迅的人,多把鲁迅的形象变得硬邦邦的,仿佛不如此则不足显示其伟大。鲁迅诚然是一个愤怒的抗争和呐喊者,但我们不要忘了,他也是一位慈爱的父亲,一个亲切的朋友,一个书迷和影迷,一个收藏家,一个享受着生活方方面面的快乐的人,同时绝望和孤独。
我来说两句

(可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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