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旋的火焰(长诗笫一部分)

一个诗人将足球踢出经验王国
他在阿根廷叫博尔赫斯
在中国叫曾一


本世纪最初的灵感
穿过捕鸟者指缝
在足球中栖身
布宜诺斯艾利斯的－轮落日
在一个泸州人门前悄然升起


铺天盖地的球赛新闻
隐瞒着细节
每－次精彩的射门
总在网內
没有一个足球天才
能带球逾越五千年的网门


我爱上－个女球迷
她的浅笑
比哲学还要深
她在巴黎不洒香水
在北京不读报纸
－次常有的射球使她关门闭户
一次超常的失败将赢得她的芳心


而我蹒跚在－幅山水画中
仅靠步行
我走不出画中黄昏


天空接纳万有
大地接纳众生
盲诗人接纳国立图书馆
我接纳一只虚构的足球
一个巨大的子宫
一个神秘的宇宙容器
一个第三者诱惑已婚男人
摆脱准时回家的惯性


足球在城市上空滾动无声
耳朵凋谢了
听不见寂靜中的雷鸣
在一个仰望者的俯视中
绿茵场形同废墟


这世界塞满了现实之物
也得为纸上的建筑
空出一个位置


我用汉语写诗
它流动起来
会呛到不识水性的读者
我把诗写成竹简
竹上出现刀痕
我把诗写在纸上
字迹会将无穷的想象遮蔽


一记进球脆如枪击
守门员应声扑地
满场人被－只足球踢来踢去
另一只足球在风中发笑
在肉眼不及的网外
在我们欢呼网中的胜利之时


一只活蹦乱跳的小皮球
与我的童年共枕
可惜它丢失了
大风卷走了一顶草帽


一只游离核心的足球
一只离开肉身的头颅
是在天上冒充救星
还是被天使打入地狱


刚刚止血的伤口
又为另－个极端剌中
得宠的渎神者
被"神"骗过一次
便自封为神
足球在尘世中撒野
洗得发白的手
无力揿－下停止按钮


请将我的诗歌打碎
一地玻璃碎片
是诗人悲伤的眼睛
洞穿人山人海的赛场上
门网中无人的本质


我像城南一个拾荒者
他在垃圾中找碎银
我的影子也穿街走巷
苦觅着我的真身
我要让头长在头上
心放在心中
低处潮湿的亊物
不可能满足我的所有渴意


性是我与生俱有的电荷
它在黑暗中的移动
使我双眼生辉
足球是另一种电荷
它将超验的神秘传递给我
我饱受经验之苦


我不是足球俱乐部成员
我原是城中的呐喊者
呐喊者失声


城中黄昏成为风景
风景抽身而去
只是为了－个灵感显影
我对世界打开62扇窗子


我看见人在欲海中沉没
幸福是水面荡起的涟漪
我看见－个倚窗眺望者双目失明
他幸运地点燃了心灵之灯


我看见大地上景点林立
而崇高是二十－世纪痛失的风景
它与真爱相似
如炼狱之火
没有几个人能够忍受
它又像清新的空气包围着我
只有死者能将它拒绝


高蹈之球
被引力场击落
在月球上的一个露天舞场
舞者的轻盈与地球人不同
我对昆德拉说
生命中不能承受的是失重


我是谁
我是女娲拈土而成
泥土样简单的人
来自尘归于尘
或者不如说我是女娲的一个梦
一只奇妙的足球
极富弹性
不甘在地滾中了此一生


普拉斯是我的诗友
她告诉我自杀是一门艺术
我告诉她赴死是－门求生的艺术
我有－把水做的刀子
我会送给她
割起来不疼
我有一只火做的足球
让她在郁闷时踢上几脚


所谓成熟意味着
一次又一次受伤
使生命飞速成长的跳跃
在量化的时间背后讪笑


黄昏之城使近在咫尺的黑夜
雪亮如镜
照出我无边的意欲和不忠


在我被虚无充实的这个深夜
我忘了悲伤
但我记得
那只万众瞩目的足球
并未踢破网中无人的寂寞


有一只足球
是我的生命之尺
它无须凌空已量出我的低微
那来自终极的关怀与爱
太真也太沉
然而我无由闪避


人死过不止一次
一次神说
让他们兄弟相残
他们只配如此
神又说
让他们在地上挖金子
那坑正好将他们葬下
神最后抚闭死者双目说
让他们堕落到底
然后上升


我感觉今年夏天很冷
她体重不足50公斤
美惠及她可怕的力量
险些将我连根拔起
感官的激动能持续多久
我与高尔基是同学
毕业于太阳系抑或足球系


从马群中突然冒出一匹黑马
一个真正的球星
一个不安亍命运者
我指的是1998年的图拉姆
他的神勇挽救了法国队
他对经验的破坏比萨特具体


足球是我的笫三只眼晴
我看清历史可以改写
人可以在界外思想
在天上飞
路可以在一个人脚下诞生


一个个人造的太阳没入阴冥
普照的神使二十世纪失神
二十一世纪继续在皮肤上
浅唱低呤
一口老痰卡在中国的支气管中
人民拼命呕吐
总也吐不干净


足球留下来了
二战后的一个幸存者
一个超越尘世经验的梦幻
被亿万人围观
22人围追
一种召唤神灵的行为艺术
一种起搏心跳的电出方式


另一只足球在黄昏之城
隐而不不显
可能在我心中
也可能在河外星系
网中人偶尔在无眠的深夜
想到网外的飞碟


我不是英格兰式的球迷
足球流氓不过是
球皮上的口水
我的热爱与国度无关与胜负无关
甚至与足球无关


巴特斯的长手够不到
我从人类几千年的纷争中拾回的
孤独这颗小球
我将它放在一个名叫幺幺的四川儿童枕边
它是我们祖祖辈辈不甘于步行到死亡的
一个英雄情结
这颗小球重于祖国


真爱稀少如水
以至我们会敬它为神明
漫天的赞美太廉价了
丑小鸭一脸不屑


我鱼跃救起的－只球
会将经验主义者的指尖
扎破
我呕心写下的这首诗
相当于－台大吊车
除非你拒绝升到审美的高度


祖先赐我一腔碧血
不是要我明哲保身
难道我的臭皮囊是我的上帝?
花蕾宁愿凋谢了
也要打开它的香气
足球的闪电将球身忘记
能忘我多么好啊
忘我是足精神,生命之核
－个个光辉的自我由此生成


时间像矿石穿过火焰
留下矿渣
也留下金子,留下普希金
自由之门对所有人开放
我看见他们一个个进来又出去
阴郁的俄罗斯多了几分亮色
普希金留下了秋天
我留住－只足球
作为一个中国男孩的生日礼物


有一种俯首使深渊敞亮
有－种仰望为大地增高
在更大的足球场上
孩子,我陪你一道奔跑跳跃
不怕摔倒,失望和受伤
甚至不怕死亡
你要有优秀的或者天才的闪耀
必须像－团飞旋的火焰
灼痛经验之网


一个诗人在梦中踢球
他叫愽尔赫斯属于南半球
他叫曾一属于北半球
我不知道梦醒之后他是否仍在原处



1998年初稿,2012年7月8日改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