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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块碎瓷片(曾一诗选)

上一篇 / 下一篇  2011-10-12 21:38:45 / 个人分类:泸州曽一的个人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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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序

我从四十年的诗写中挑选出61首诗来,在网上合成-集,(不买书号,多好)聊以安慰我赖活了61
个春秋的空虚,冷和孤独.是的,冬以白发的形式在我头上撒野,热量留在了诗中,若有一个
读者在抚摸这些碎瓷片時触到冰中的火舌而慌忙缩回手指,我将认为,我没有白费几乎-生
的努力去打碎一只虚构的梅瓶.另,集子中部分诗作曾在报刊上发表过,有-些则是两年来上今天论坛新写的.
在此,我要特别向清水江,宇向,廖又蓉,昆伦玉儿等诗友致谢,我能写下去与他们的鼓励是分不开的,也要感谢今天论坛为诗人们提供了这样一方能让诗神留居人间的净地!




1.  夕阳

我此刻在长江上游
看见孤独的夕阳
与李商隐千年前看见的一样

遥对夕阳的红,我心驰神往
我想起我的热血祖先
奔跑在夸父逐日的路上
终于跑过黄昏,融入落日的辉煌

在夕阳的美育中长大
受施者往往没学会感恩
生命已痛失最初的芳华

这就是人生.所有人都得经受
时间的风吹雨打
肉体被风干,灵魂在受潮

然而我相信內心有灯的人
会用尽一生的力气
从心中取出灯来.交还故乡
就像李商隐交出诗,夕阳交出无限的好




2.  青铜爵之歌     

一只青铜爵破土而出
逝去的酒魂
以另一种形式复活
永生之梦在石棺中消失
精美的酒器将时光挽留

在了无酒痕的爵中
盛着一个独酌的黑夜
一个宴饮的白昼
留名的饮者和未留名的饮者
从爵沿上匆匆而过

饮者的立场
在一个个王朝近旁
又在王朝的远处
拥有三只足的青铜爵
在饮者手中传递
穿过酒中沉浮
穿过无尽的岁月之辱

而我用汉语磨拭的青铜爵
使历史闪现不变的本色
纯粹的亮度
使我们幽暗的内心
对光有感觉

我的青铜爵
它豪饮或慢品过的悲欢离合
足够我一生反刍
我的青铜爵
是祖先的一节最硬的骨头
它越过千年沧桑
将永不泯灭的酒神之火
交接给我

今夜我发现头在高处
心在胸中
低处潮湿的事物
不可能满足我的所有饥渴
今夜我要痛饮一瓶国酒
今夜我要为青铜爵而歌

我相信中国酒中有丰富的血色素
我相信血写的诗篇
与青铜爵同样不朽

我缓缓地举起青铜爵
仿佛在风萧萧的易水边
送别荆轲
赴死的剑客
一饮而尽
爵中酒乃至长江黄河
从此正义之剑
成为一个伟大民族的脊梁骨

一道闪电
划过乌江上空
万里江山
从项羽手中跌落
为美而死的英雄
为英雄而死的美人
平分了天下秋色
平分了爵中最后一滴酒

长安虽长
留不住一个诗人
李商隐携酒穿城而过
独醒之眼如古原落日
看穿一座城
看见城外的百世之约
而诗人掷往黄昏的青铜爵
1999年的一个泸州人接住
爵中酒香如初

李清照一夜浓睡
仍不消残酒
孤高的易安居士
对阳衰之城不屑一顾
她素指紧攥的笔
如犁在苍白的天上奔走
拉出一道血色长虹
女诗人的千古绝唱
令多少男儿无地自容

在我的诗中
酒是瓶中之火
酒是一条源远流长的
血性之河
我与古今诗人
同在河上泛舟
船破不要紧
只要能载酒

是酒荡尽脸上假笑
是酒滤出一个真我
黄金封不住我的口
头衔衔不走我的头
像青铜爵一样留住人生的骨气
是我毕生追求的梦想和光荣

我与青铜爵相知甚深
同在星空下的寂静中
它不开口
又对我说了许多
它要我从苦难中取出血
从血中取出诗歌和美酒

我来自尘土
也将归于尘土
惟有这只斟满诗意的青铜爵
永远耸立在一座城之上
将城中人游离的目光系住




3   等你


公园长椅上独坐的老妪
一个渐渐融化的雪人
夕阳在你昏花的眼中
闪耀亘古的寒意

地位变低,低于江中流水
黄金变轻,已不再是黄金
回忆使你心如飞鸟
飞过黄昏, 飞过阴晴圆缺

弹性很好的孩子们
此刻正在草坪上打滾
没人发现你用枯萎的手指
轻轻抚摸身边空空的位子


只有一个人与你的灵魂相遇
只有一个人为你的孤独而生
可那人先你走了整整十年
在南寿山公墓耐心地等你




4.  今夜停电

一城流光溢彩
换上黒色睡袍
一只蛾子飞过写字台
仿佛在找写作方向

城南城北或明或暗
受控于一个开关
万家灯火靠惟一的电源
似乎不太可靠

我干过电气运行工
我触摸过火力发电厂
此刻它的背心发凉
它得赶紧恢复送电
让假死的马达奔跑
黑夜有件最亮的外套

而我发现电网之外
久违的星空
正朝城中居民(也是网中居民)亲切微笑




5.   自 白

写自白的这刻
我已不是一纸洁白
理想的画面生长皱纹
艺术家成为艺术作品
散文排列成诗
诗也可以排列成散文

时代风忽东忽西
道路上留下歪斜的脚印
面对经典堆砌的台阶
迈不动经典的歩履
一本正经是一生
疯狂一下也是一生

茅屋里的真诚
胜过皇宫里的虚伪
征胜世界的渴望
最后被世界冰冻成魚
拯救灵魂的上帝不是别人
杀死蚊子的武器是香的

恋爱过两三次
印象深的仅一个女人
初恋的花蕾夜来香之后
仅剩下欲望的枝枝叶叶
爱的体验没有第二个春天
诗是爱的替代品

             注: 此诗曾发于<星星>诗刊,收入<中国二十世纪纯抒情诗精华>一书.


6.  我爱李清照

我是她的书僮
打开行箧
放好她独呤的许多愁

我是她手中的笔
见她将血泪写入诗中
一天天人比黄花瘦

我是<潄玉词>中的
一个句子或一个字
曾被她的心灵反复抚摸

我希望家住双溪
盼着她到此一游
一袭布衣难掩诗人的玉骨

我甚至梦想成为项羽
一个敢于赴死的英雄
让她在南渡时思我,想我!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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泸州曾一的个人空间 泸州曾一 发布于2011-10-12 21:47:48
7. 生命之尺
有一只足球
是我的生命之尺
它无须凌空已量出我的低微
那来自终扱的关怀与爱
太真也太沉
然而我无由闪避

足球在城市上空滾动无声
耳朵凋谢了
听不见寂静中的雷鸣

在一个仰望者的俯视中
绿茵场如同白纸
空白中有无限的风景
这世界塞满了现实之物
也得为纸上的建筑
空出位置

我用汉语写诗
如果它奔涌起来
会呛到不识水性的读者
我把诗刻成竹简
竹上出现刀痕
写在紙上
字迹会将无穷的想象遮蔽

一记射门脆如枪击
守门员应声扑地
满场人被一只足球踢来踢去
另一只足球在风中发笑
在肉眼不及的网外
当我们欢呼网中的胜利

祖先赋予我一腔热血
又要我明哲保身
难道荆轲之剑不是我骨头的一部分
难道我的肉身是我的上帝

花蕾宁愿凋谢
也要打开它的香气
足球的闪电将球身忘记
能忘我多么好啊
忘我是一场突围一次飞跃一只足球
是我的生命之尺

注:此诗原发于上世纪90年末之<<诗刊>>.
泸州曾一的个人空间 泸州曾一 发布于2011-10-12 21:55:48
8. 行 吟 天 下
我曾想行吟天下
把七十年代初在知青中的诗朗诵扩大化
于是我离家出走 ,以诗当剑
背在身上, 打算与一路的不平一较高下
我当时想到我的同乡李白苏轼都曾浪迹天涯
诗人如同川江属于大海
只要冲出最后的关隘夔门
所有门內的诱惑都太轻太小
可我注定成不了气侯
因为四川的气侯太潮
说来笑人,那次我的出走仅行至重庆
朝天门码上的一个徘徊者
当夜就给家里挂通了电话
老婆叮嘱回家时别忘记去冠生园
买一些又辣又麻又香又脆的小吃
小家庭的温情主义土壤
掩埋了我行吟天下的伟大决心
盆地浓郁的湿气雾气酒气一团和气
已浸入我的肌肤血液骨头乃至灵魂
看来我只有回到这座屁股大的小城
万幸的是纳溪虽小也有万里长江的慷慨
接纳受伤的水和我这个在斗室中行呤天下的皮包诗人!

注: 上世纪1970年春,我曾提着一个黑色皮包在叙永一带知青中朗诵诗作,被人称为"皮包诗人".
泸州曾一的个人空间 泸州曾一 发布于2011-10-12 21:59:06
9 .人生如水
三道桥依旧很硬
桥下流水依旧很柔

儿童时游玩的柴山
长出林立的高楼

夕照下,我如石雕立桥头
可眼中的热泪将我暴露

人生如水
一切皆流

向晚的风中再已走不来
唤儿回家吃饭的慈母

弟弟依旧是弟弟
但已没有姐姐来牵弟弟的手

心上依旧有人
而心上人毕竟仅存心中

故乡依旧是故乡
却不见一张熟悉的面孔

谁来喊一声曾一的小名
让我最后一次彻底感动

人生如水
一切皆流
泸州曾一的个人空间 泸州曾一 发布于2011-10-12 22:01:17
10. 姐 姐
青藤爬满架上
葡萄熟了
紫色的心亊
在风中丁丁当当

小小的葡萄
眼睁睁看着
最大最亮的一颗
被远方的手摘掉

姐姐就要离开村庄
我没有去送她
只感觉蓝悠悠的天空
捂在被子里突然湿了

冬天来得太早了
雪已把足迹埋掉
只有怀念多么圆润
我静立在葡萄架下
泸州曾一的个人空间 泸州曾一 发布于2011-10-12 22:04:20
11.水
水在三月束腰
惊涛骇浪
在腰部以下
水在五月
解带宽衣
没有解开一个死结
水在六月
恨水做的手指太嫩
水在七月
在南岸北岸之间
长出钢牙铁齿
水在咬的过程中
成为滔滔洪水
水在十二月
躺入窄窄的河床静养
希望治愈受伤的水体
泸州曾一的个人空间 泸州曾一 发布于2011-10-12 22:08:36
12. 白纸上的写作
我在伏案工作的此刻
看见白纸流泪
怀念它消失的兄弟姐妹
因我随意的修改和无情的删节
而死不瞑目的纸屑
纷纷扬扬如冥币
在这个初春的寒夜将我包围

它们集体的无言
令我满心羞愧
它们洞悉我的写作伎俩
是我的污点证人

岁月侮辱过我
但我不能侮辱自己
我必须虚构一个紙上法庭
让纸屑们畅所欲言
从鸡蛋里挑出骨头
从骨头里挑出软骨病

一个自大的小诗人
在诗中尽情美化自己
玷污了多少水灵灵的汉字
他日夜在纸上游走
没能扺达白纸的白

一个时代的遗腹子
没有走出受虐的阴影
自虐扭曲了个人命运
也扭曲了众乌的声音
他无福消受纸上的无限风景

面对如此严厉的指证
法官将如何判决呢
这个法官我猜测不是别人
而是我自己

我现在庄严宣判如下:
曾一,   一个自由撰稿人
因犯亵渎自由罪
被本庭判处终身监禁
为他指定的监管者是他自己
为他特设的牢房是一张白紙
泸州曾一的个人空间 泸州曾一 发布于2011-10-12 22:10:19
13. 一个好的诗人
一个好的诗人
有一颗音乐家的心
他穿过喧嚣的城市
与隐蔽的旋侓发生共鸣
他将天上的音符重新排列
仙乐漫过我们头顶

一个好的诗人
有一双画家的眼睛
他从色彩斑斓的场景中
见出人生的白和单纯
他在浓妆艳抺的人世间漂泊
像一只草鞋在路上无人认领

一个好的诗人
不是画家不是音乐家
他仅仅是白纸上的一个
孤独的写作者
然而我们在他的诗中
触摸到骨头,嗅到灵魂的香气
泸州曾一的个人空间 泸州曾一 发布于2011-10-12 22:20:13
14. 长江之石
怀抱火焰的石头   
在长江开阔的水面下
安然入睡
沉睡了亿万年
是否为了等待这一刻
等待我,一个燧人氏的子孙
我要从石头中取出火来
照亮别人,也照亮自己
         
一群敬石为师的先人
留下名言以石喻德
“仁者乐山”
“吾犹小石”
“石不能言最可人”

小小的石子
浓缩着天地大美
古今多少骚人墨客
面石挥毫,绕石沉吟

石不浮而自重
石总往低处下沉
它是大地的骨头
与大地亲密得难舍难分
纵然火山爆发
岩浆离地千丈
终究也要落地归根
石不会自轻自贱
它没有往上爬的浮力

石不争而自贵
石性本沉静
不要任何炒作和虚名
所谓奇石
这石头王国中的孤品
一个个出落得卓尔不群
泡沫在水上面
有风骨的石头
常在暗处和低处
守护着最高的品位

石不媚而自爱
石天生一副傲骨
它无衣掩体,无屋避寒
也绝不摧眉折腰
以形质纹色向谁献媚
它惟恐藏而不深
被找去满足人占有的私心
石不因等大雅之堂飘飘欲仙
也不因身陷草泽怨天尤人

石不欲而自尊
石就是它自己
或壁立千仞任雨打风吹
或安于平凡与江河相亲
不论其位置高下
千万年不改本色
它不像我等凡夫俗子
借外物装神弄鬼
石心乃天地之心
对所有人一视同仁

面对滔滔江水
我感恩的热泪
饱含绵延不尽的柔情
长江哺我以甘乳
又赐我丰富多彩的美石
能在母亲河身旁日出而作
日落而息
是我的诗意的生活,是我的福气

我简朴的居所
令豪宅黯然失色
我坐拥众石
有如坐拥书城
凝神欣赏
“国画”的优美
俯首拜读
天书的深邃
陋室有石为高雅
洋房无石则俗气

并非万能的金钱
能买走一方方精美的奇石
买不走长江儿女的爱石情结
与石有缘的看客
看得见石上的小猫小狗
也能读懂石上超凡脱俗的
奇象妙韵

长江之石
妙在多元
对千篇一律坚决拒绝
它或以象形,千姿百态
陶冶赏石者的性情
它或以图画,包罗万象
启迪赏石者的心智

君可知泸州文石
意象叠出,异彩纷呈
君可知牡丹石国色天香
经历岁寒不凋零
君可知绿泥石千种造型
万种风情
不是雕刻,胜似雕刻
君可知纹理石
世间百态尽在其中
天象地貌,禅趣哲理
囊括无遗

如《赏石三字经》所云
天生石,石生象
象生韵,韵含情
情感人,人爱石
石有味,在象韵
似雕刻,近画境
寓诗意,超想象
天之作,人可师

一个童年的梦
牵引我缓缓的步子
自喧嚣的名利场返回
俩小无猜的诗境
返回空旷河滩上天真的游戏
谁是竹园里的竹马?
谁是梅枝上的青梅?
或许我们忙于抓取的手
已使长江红一般鲜亮的心灵
蒙上厚厚的灰尘

被时尚玩弄于股掌
可叹的人儿啊
你甚至不如一枚自在的石子
贪婪暴露你的空虚
放纵隐瞒你对终有一死的恐惧
走遍全城,各色人物
共有一双东张西望的眼睛
谁能像米芾拜石五体投地
谁能安坐如石,由戒入定,由定生慧?

一个读《石头记》长大的中国男孩
一生努力,也没能成为玉
玉,石之精华
是否仍记得石的出身?
我乐于伴石而居
独对黄昏,我像一枚水冲石
忘不了塑我成型的
是水做的刀子
我呕心写下的这首诗
正一点点融入长河落日
为千万里之外
一个读《石头记》长大的中国女孩
静呈生命最后的血色

我此刻认为长江之石
是大自然派来的信使
藏有宇宙的密码,人类的奥秘
石的内涵多么深厚
可它的选择是永久的沉默
没入江流的石头
从来不想登堂入室
配以雕龙刻凤的座子
人世间虚伪成风
本真的是顽石
谁能与石同在,爱石痴石
领悟石中的天机和玄机

现在我穿城而过
远离市井之声
不是我生性孤僻
只因我与大自然默契甚深
我喜欢与石静静交流
欲辩又忘言的真味
我的心随一江春水流向远方
身子却伴着夕照把家归
而背负的石头使我脚步歪斜
好像天地间的一个醉汉
高一脚低一脚踩着唐诗宋词的平仄

涛声悦耳
我听见长江吟诗
诗中百味,全写石上
任凭天下人说东道西
而我偏爱的禅石
像古代得道的隐士
自埋光影,和光同尘
又像当代走红的歌星
走进男女老少的视野
许多光彩夺目的座上宾
原是江中物
默默无闻

我没有米开朗基罗的凿子
挖掉世界的肤浅
从石头中取出大卫
但我可以使用大刀阔斧
删除遮蔽诗歌锋芒的琐屑
我在长江上游觅石
在藏石成风的城中写诗
诗与石头同样质地坚硬
岁月之河难以将它彻底摧毁
泸州曾一的个人空间 泸州曾一 发布于2011-10-12 22:22:26
15. 东方之白
我梦见一匹白马
这匹白马高大健美
当它的目光与我的目光交流
我感觉到它有无限的苍凉和温柔

它不是山间小道上
结队而行的驼马,善于忍辱负重
也不是受人驱策的战马
它没有金鞍铜镫铁掌
这些闪耀的身外之物

至于它的性别,我不清楚
梦中的一切似有还无
它也许是一匹牝马
它外表的神武
保护着它纯正的母性
使多少发情的种马退避三舍

它可能是一匹天生的野马
马鬃如野草在自由地生长
放肆地迎风飘扬
它君临天下的气度使我相信
从未有一个骑士将军乃至于帝王
曾使它臣服于胯下

它白得如此彻底
浑身上下不见一根杂色的毛
如果不是它硕大的眸子
流露出月光如水的善良
我会怀疑它是一座冰山雕刻的马
被失败玷污了一千次
又一千零一次被勇者擦得雪亮

即使在圈养的马群中
活出一匹白马来的冲动
仍在骨肉里蛰伏,肉体内冲锋
即使在冲锋中迷失
一个超验的白马之梦
如射门的任意球,巳将经验之网灼痛

白马,一匹飞驰的白色火药
闯入我锈迹斑驳的城府
炸开最后一道城门
没有一点响动
变化已经穿城而过

老死在城中
是相似的幸褔
长安街上万头攒动
白马在恍如神迹的梦中诞生
路在它身后成为马鞭,但鞭長莫及

作为梦中的影像
白马为另一个梦活着
它为此消瘦到仅剩下一个影子
一个生生不息的千年长梦

一个驯马师
给白马一把草
便要换取它无与伦比的白
换取它内心的果核
一个哲人,指白马为非马
这个"指"尖如利矛,罝白马于盾的位置
一条抽象的真理偏执起来
能把鲜活的具象杀死

誰能与白马合二为一
代言它的长啸与沉默
谁又能解除心的重轭,与白马同行
让灵与肉性与爱真与美魚水难分

白马光芒四射的白
这生与死的底色,比黑夜更深邃
它独一无二的存在
是存在的真谛
它是普罗米修斯盗回人间的白色天火
还是西绪弗斯推动又滾下
滾下又推上山的一块越磨越亮的巨石

无须追问白马入梦的原因
来历不明是最大的来历
身份不明是最大的身份
白马就是白马
放它在十万匹马中
它依然是白马,有它与众不同的奔跑姿势

我热爱梦中的白马
我热爱跳跃的肌肉和肌肉中的活力
活力雕塑的流线型和曲线美
我热爱野性的血液
这生命內部的微雨
滋润着色彩斑斓的世界
我热爱白马坚韧而锃亮的皮肤
皮肤下埋伏的骨头,它具有由近及远的锋利

白马在梦中,像一个站立的梦
深深地凝视着我
一个在孤独中创造另一个我的歌者
它对我的放电,令我心醉神迷
我要为一个梦而生
为找到我的白而死
一个人的白如同白发总是高于自己
也高于全体

此刻,夜深到丑时
梦渐渐变浅
一匹白马跃出我的梦境
渡过长江黄河,露出它的东方之白
泸州曾一的个人空间 泸州曾一 发布于2011-10-12 22:24:11
16. 俩小无猜
邻家小梅 我的好妹妺
跟我到沙滩上修房子
先造宝塔和城堡 再造小桥和桥下流水
最后造桥上看风景的俩个小人
高点的是我 矮点的是你

当创作的灵感像蜜
浸透我俩小小的心灵
可恶的张老三  突然跑过来
将沙上建筑踼个粉碎
你一屁股坐倒在湿沙上
双手捂住眼睛  哭得多么难看

我不顾敌我力气悬殊
一头撞向張老三腹部
结果我的背心被撕烂
鼻子流血  头上冲天辮也打散了
张老三则露出胜利的微笑
来掩饰他额上的几道抓痕

这是我生平第一回打架
虽败犹荣  作为奖励
你的小手伸入裤篼
掏了几下才掏出一块硬糖
这糖在我囗中化得很慢很慢
五十年后我的味觉中仍有一点儿甜
泸州曾一的个人空间 泸州曾一 发布于2011-10-12 22:25:36
17. 冬至
河风在夜里越刮越响
普照山上的太阳
一天比一天瘦了
父亲在山坡下拼命吸烟
像要吸进今年最后一批阳光
然后拼命咳嗽
最初的那一口老痰
却怎么也咳不出
在冬至的深处
大颗小颗汗珠儿
汇聚的水
溢出浅浅的冬水田
或者流出一个个缺囗
母亲树皮样粗糙的手
颤颤地伸向空中
月亮已经升起
它是母亲擦不掉的一滴硕大的泪珠
泸州曾一的个人空间 泸州曾一 发布于2011-10-12 22:27:38
18. 父亲
新年第一天
父亲抬头看看天色
看一眼
额上多一条皱纹

这个新年如同住年
又被他脱下来
塞进衣柜

然后操起农具
大步流星
追赶天上的大米

累死的父亲
变成一滴雨水
每当我在春雨中行走
总想起父亲从不流泪

注: 此诗曾发于<<诗刊>>.
泸州曾一的个人空间 泸州曾一 发布于2011-10-12 22:30:48
19. 《母与子》
谁言寸草心,
                    报得三春晖?

                                ——孟郊《游子呤》


                              



词根

我要写下这首朴素的诗
献给五十年前的一个小摊贩
我的母亲,岁月侮辱过她
但她不曾自己侮辱自己
她极其平凡的一生
只有“泥土” 一词与之般配
泥土在低处的谦卑中
拥有生殖和繁衍,承载和接纳
这些令人崇敬的高贵品质
此刻我在泸州长江边看见
忧伤的落日是母亲呕的血
是母亲从不自我表白的一颗心
夕阳已经交出无限的好
仍逗留在方山顶上,不忍离去
故乡,祖国,苍茫大地
母亲是所有伟大词语的词根


一把雨伞

在泸州城南三道桥
一家所谓苍蝇馆子里
母亲是掌柜、跑堂兼厨师
她斯文,瘦弱,矮小
却一人养大了三个儿女
我的哥哥,老实本份
他原是流落街头的小叫花子
我的姐姐,一个可怜的弃婴
被母亲从桥下抱回家时
嘴唇发黑,奄奄一息
这就是母亲,她心怀慈悲
在凄风苦雨的年月
为我仨撑起一把雨伞
自己却站在边上淋雨
母亲晚年常用的药方
此时早已埋下了深深的伏笔


母亲的悲伤

这一次的妊娠反应
平静得使她几乎感觉不到
腹中一日日成熟的风暴
彻底绝望的女人
又一次在希望中微笑
她想請她的丈夫
原谅她,六次生育
一个孩子也没有养大
在她第七次分娩的这个平安夜
星光满天,天使歌唱
新生儿在干嚎中呼唤爸爸
可丈夫已经远走他乡,如泥牛入海
母亲的悲伤是大海退潮
大海涨潮也是母亲的悲伤
我仿佛曾经看见那个深夜
母亲的泪水打湿了我小小的脸庞


生于丑时

我生于丑时,乳名叫石牛
在这个经久耐磨的字眼中
有母亲的无限温柔,祈祷和祝福
母亲怕我顺从可怕的惯性
按照古俗,我被大箩筐罩过
又在名义上拜继给多子的三叔
关于命运,我有话要说
却总也说不清楚
丑时的天空可能很美
丑时属牛可能注定我命犯劳苦
也许是死神偶然一次疏怱
我从它打盹的眼皮下溜过
也许是六个夭折的哥哥姐姐
冥冥中成全了一个偶在的生灵
也许是母亲灵机一动的命名
是我的福星,在时时刻刻保佑我


我的幼儿园

报名那天,我穿上新衣裳
背上妈妈缝的一只小书包
可幼儿园园长板着青铜脸
将才三岁大的我拒之门外
我有一个亡命天涯的父亲
母亲说起他来把我搂得更紧
一片银色的沙滩,无遮无栏
是我不交学费的幼儿园
也是我生平的第一个禁区
(母亲怕我掉入水中)
我在沙器中抚摸大自然
大自然也轻轻的抚摸我
湿沙把我和小伙伴们
弄成一个个大花脸
又在我们幼小心灵的某个地方
藏下一样东西,洁净而柔软


孤独的时光

我不是一个太野的孩子
一本小人书会让我安静
一个上午或者一个黄昏
某人因他家小孩和我打架
对我露出一脸凶相
并且偷偷扇了我一巴掌
这使我一连几天不出门
扯住妈妈衣角,要我的爸爸
要一个力大无穷的爸爸
我常溜下河埧看江上航船
盼望有一条船送爸爸回乡
我有时上柴山独自玩耍
听麻雀叽喳,看蚂蚁搬家
搬走一个小男孩孤独的时光
直到传来妈妈悠长的喊声
又是吃饭的时间到了


掩体

我家住在万里长江边
一河水是天生的游泳池
街坊上突然少了两个人
一个是说错话的右派老师
还有一个少年,葬身滚滚江水
那时我能分清左右手
分不清左派和右派
老师家的小燕比我大半岁
从此她与我一样孤独
但躲在妈妈身后便有了掩体
满天风刀霜剑,我们毫发无损
禁区却越来越多了
不准去河边,不准上桥栏
不准玩火柴,不准爬到条凳上
妈妈想把我当一粒糖
含在嘴里,却又怕我化掉


我的失踪


有一夜我没有回家
我的失踪害苦了妈妈
她找遍亲戚,又沿河打听
要一江秋水给她放心的回答
我却在附近一个警官家中
玩得十分开心,有好吃的
有我从未见过的漂亮玩具
还有一个漂亮的阿姨
老爱抱我,在我小脸上亲
如果不是他们主动带我回家
我或许已认可有奶就是娘了
第二天他们牵着我
走到憔悴的妈妈面前
(他俩无子女想要抱养我)
妈妈一生不说脏话
这次忍不住破例骂了警官


漂亮妈妈

一个叔叔常来我家
妈妈收下他送我的礼物
没有挽留他
可他挽起衣袖
假装力气很大
主动帮妈妈磨豆浆
(妈妈经营一家豆花饭馆)
这个人在我的记忆中
好像有几瓶墨水的文化
他请我们吃饭
他的盛情使我消化不良
夜里拉肚子弄脏了床
我怀疑是我的故意捣蛋
使妈妈把幸福拒之千里
五十年后我看见年轻时的妈妈
在一张老照片中比众姐妹漂亮


罗校长

罗校长能写一手好字
她的手白晳纤细
与母亲的不同
罗校长有一个坏习惯
夜里偷偸饮酒
我曾看见七八个空酒瓶
像罚站的小学生
排在她卧室的墙角
她常在中午放学时
支使我到母亲所在餐馆
帮她买回一小包下酒菜
母亲总是照顾罗校长
为她挑选最香的卤肉
母亲说罗校长一个人过得苦
她从北京下放到这座边远小城
行李中最沉重的是一纸离婚证


母爱的形式

浮肿病在秋天流行
从农村蔓延到城市
后来我下乡当知青
才知道岩区有过“死绝户”
甚至还有饿死的干部
枯枝一样伸向天空的
是饥饿者的双手
但对于人间发生的灾难
上帝应该沒有一点责任
与人命相比
黄金黯然失色
母亲没有为自己留下一枚戒子
仅留下一个空空的首饰盒
它曾经盛满了娘家陪嫁来的光荣
母爱以“高级饼子”的形式
统统进入我、姐姐和哥哥无底的嘴里


我的失学

我看见全城中学的大门
对一个好学少年关闭
一纸鉴定扭曲了多少人的命运
无节制生育的中国
不断造出一些活人来
为死去的“阶级敌人” 赎罪
十个査阅档案的手指
无法触及一个伤心人的心
这个秋季,我看见一个好动的少年
足不出户,在字里行间寻到安慰
是他羞于见这座无情的城市
还是这座城市见他应感羞愧?
我看见母亲躲入厨房
不让我发现她哭红的眼睛
杰克. 伦敦伸过来援助之手
厚待我的是一册册书籍


假面人

一把铜质的钥匙
为我打开图书馆大门
一排排高大整齐的书架
夹道欢迎我,一个失学少年
一本本烫金的和不烫金的名著
全对我亲切地打招呼
我感觉古今中外的诗人
都是我亲密无间的师友
几次借阅之后,这个仪表堂堂的大学老师
对我显露出他内心的邪恶
尽管他有一个十分优雅的妻子
还有一个姓名,给我德高望重的错觉
人啊,假面掩饰着你的真面目
母亲总爱叮嘱我提防坏人
可坏人的脸上没有刻坏字
反而满脸写的是仁义道德


长大

一个老妇人站在北岸
眼中溢出滔滔江水
泪光使她看不清她的独苗苗
此刻正在劈波斩浪,向她靠近
那是一九六七年夏季
万里长江正发着大水
我游向南岸时左腿抽筋
但我的侧泳技术救了我
而驻守兰田埧的武斗队员
幸好未把我当活动靶子来练习
与死神擦身而过
心中斟满子与母重逢的喜悦
当母亲得知我偷渡长江的消息
她碎歩跑到七月的烈日下
手搭凉棚,望眼欲穿
终于盼来一个已经长大的儿子


保卫母亲

那时我年方十七
爱好冬泳,血气方刚
浑身充满战无不胜的力量
从小失去父亲的我
必须自己成为一座山
当一个放筏人借酒装疯
在餐馆里对母亲破口大骂
我热血沸腾,怒火中烧
便用拳头来帮他醒酒
他果然酒醒了
并且像兔子拔腿就跑
我追赶他到长江边
看着他跳入水中,游上木筏
我用行动向世界宣布
我,热爱劳动、和平与书籍
但决不允许任何人欺辱母亲

好马

妈妈的病越来越重
身体越来越轻
我背着她,像背着一个小女孩
在家和医院之间来回奔走
这使我想起我小时侯
长了一身热毒疮,妈妈背我
到泸州城里求医那个炎热的下午
同时想到古人造出的字
毎一个都不简单
比如“妈妈” 这一个词
既有诗意又很写实
妈妈属马,能忍辱负重
她不单把我驮大了
还把“驮” 的精神传给我
当我背起生病的妈妈
我感觉我也是一匹好马


成为泥土

大自然要用死亡来点缀盛春
残忍的四月,使我永怀悔恨
我恨我没有把母亲怯冷的手
紧紧握在儿子温热的手里
孟郊,你早已把为子之痛写尽
寸草心岂能报得三春晖的恩情?
而我远在新疆的姐姐
苦命的姐姐,已经与母亲约好了
她们母女俩要一同上路
回到泥土并成为泥土的一部分
(姐姐第二次生产因难产辞世
与妈妈病逝的时间几乎重叠)
剩下我形单影只在人间
寻寻觅觅大半生,我才明白
做一个善良的诗人是我的命
因为母爱在我心底藏得很深


隐痛

风雨后的一个黄昏
我远道来看我的母亲
三道桥下的流水
依旧在往长江流
可母亲安息的那座圆山包
长出了一片林立的高楼
向晚的风中,再已走不来
唤儿回家吃饭的慈母
弟弟依旧是弟弟
但已没有姐姐来牵弟弟的手
心上依旧有人
而心上人毕竟仅存心中
故乡依旧是故乡
却不见一张熟悉的面孔
谁来喊一声老者的乳名
让我最后一次彻底感动?
泸州曾一的个人空间 泸州曾一 发布于2011-10-12 22:33:36
20. 我老了
我老了
懒得出门
甚至羞于见人

我将蜗居当作远方
婉拒远方朋友邀請
我将宴请视为隔阂
粗茶淡饭 自找自食

我老了
但我在诗中
是一个老不收心
扭住青春不放的诗人

我真的老了
我不想往上爬
爬上去的人也会老
我不想求任何人
人不求人大家才平等

此时气温骤降
泸州无雪也很冷
我在往亊中烤手
三个背叛我的女人
给我带来一丝丝暖意
泸州曾一的个人空间 泸州曾一 发布于2011-10-12 22:35:23
21. 铁核桃
核桃是果品中
最硬的一种
是表面松软的泥土
掷给我们的
铅球

核桃在我手上
我捏它不碎
摇它不响
我知道这种铁核桃
仁  特别的香
它含蓄的成熟
得动用武力取出

榔头  榔头
你落在核桃上的重力
要恰到好处
泸州曾一的个人空间 泸州曾一 发布于2011-10-12 22:37:31
22. 板栗
果实中唯一的
小动物
画家笔下的剌猬
它在高高的树上
拒绝接见我们
它天生的正确
让我们手指流血

我指的是板栗
全副武装
小心翼翼
保护它味道极好的
白色果仁
心不能露在外面
在壳中
板栗又偶尔
爆出它的愤怒来

板栗的水份是那样少
使我怀疑它是一种
错误的水果
泸州曾一的个人空间 泸州曾一 发布于2011-10-12 22:40:52
23. 跑步去北京
我决定
跑步去北京
跑到哪儿黒
就在哪儿歇
前不挨村
后不着店
我继续跑
直到将孤独跑穿
可我转念一想
我无权搞钱
无钱跑官
一个穷写诗的
满口方言
跑进都城
有何贵干?
难道只为了
跑进北京
看北京人
翻白眼
哎呀呀呀
我宁肯呆在家中
小炒自己的江山
泸州曾一的个人空间 泸州曾一 发布于2011-10-12 22:42:57
24. 梦游上海
我想到上海
便到了上海
原来外滩在城内
不在城外
南京路上未遇好八连
但见满街糖衣炮弹
我去鲁迅纪念馆
据说参观者太少了
已经早早关门下班
那就去城皇庙逛一逛
小桐却讨厌人山人海
她说阿拉上海人
最爱东方明珠塔
我豋上塔顶
诗性大发
正要朗诵老杜名篇
(会当凌绝顶
一览众山小)
一阵风卷我跌下地面
我伸颈仰头望
瘦瘦的小桐站在塔之巅
我拼命大声喊
发不出声音
猛然醒来
发现我的头和身子在四川
魂儿仍游荡在千里之外的上海
泸州曾一的个人空间 泸州曾一 发布于2011-10-12 22:51:57
25.我的灵感来自女人
灵魂轻盈的女人
飞离肉身
黄昏中的一群蝙蝠
来自黒夜的天使

我必须拧干自己
拧出脏的血
不洁的水

我必须白如一片雪

在飘扬的高度上
与阴电在空中交流
迸射电的感应
雷的共鸣

我把心彻底敞开
无边无际
盛下白天和黑夜

朝霞的芳踪
雨后虹彩的神迹
如一方黄田石印章
将方形的红日
摁在我的诗里
泸州曾一的个人空间 泸州曾一 发布于2011-10-12 22:55:29
26.热爱土地
这是一种深刻的默契
我把受伤的胸囗紧贴土地
便感觉有力气注入身体

如果我想独自哭一会儿
土地能盛下我的泪水
使我成为仰望天空的湖泊

面对无话可说的日子
我石头一样坐进黄昏
静听土地内部的温柔话语

注: 此诗写于1989年6月,发于四川日报原上草副刊.
我来说两句

(可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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