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游

“我所赐的水, 要在他的头上成为泉源。”

                          ——语出<圣经>

               曾 一

神赐我以水

水是我的命根

命有定数, 水无常态

生于水者, 终须与水死别

死亡如镜, 眏现流水不腐的精魂

水往低处流

低处是江河, 最低处是大海

江河慈航八方, 大海普渡众生

人行高处

置身危楼, 立足绝顶

总低于银河, 低于雨雪霏霏

立水如尺, 水位下的崇高最真

水平如尺, 浪尖上的堕落更深

一群视水为血的先人

以水润笔

书赠我《易经》、《老子》、和《水经注》

一条百转千回的水道

改写了春秋, 改写了战国, 改写了一路不平

天在上, 地在下

人逐水而居

一江活水, 两岸秀色

五谷丰登, 牛羊成群

炊烟如人气冉冉升起

神赐我一罐水

要我倾倒和注入

与活水相依为命, 依容积朴素度日

不是要我在显处摆阔

在暗中将水罐摔碎

腹水太多, 会淹没了自已

低处是水的选择

也是我唯一的选择

对付岸上誘惑, 我有水的清醒

对付水中险情, 我有各种泳姿

我爱蜀水, 倾我血书的柔情

蜀水爱我, 赠我水做的刀子

最锋利的是水

变磐石为沙, 整铁为沙金

最宽容的是水

人间拒绝的, 水包涵无遗

被尘世玷污的弱女

爱水如家, 水还她以清白

为王权不容的诗人

以水为命, 水送他至上游

爱水的诗人也爱酒

酒是水中之火

酒在汉诗中如薪火传递

连接成一条血性之河

我与古今诗友, 同在河上泛舟

船漏不要紧, 只要能载酒

酒淘尽胸中块垒

水洗净眼底尘埃

酒逢知己, 一醉冺千载恩仇

水遇知音, 一滴化汉界楚河

逝者, 来者, 未来者

免冠在上游聚首, 携手在水上游乐

这是我的上游? 抑或是

我在下游做的一个梦？

梦见上游，便有救了

盲者梦见上游，心窗开启

聋者梦见上游，天籁盈耳

哑者梦见上游，不打诳语

而在恶徒梦中，上游是最初的一滴慈母泪

泡沫在水面上扮演水的脸

螃蟹在寸水边冒充水的骨头

而我来了，我看见，我说出

说出即是照亮

我说出“上游”， 水将我团团围住

我*祖传的直笔，打造一只独木舟

横渡百年沧桑，穿越欲海沉浮

水千变万化，千姿百态

但水性始终如一

水因落差而奔流，生生不息

曲水如弓，情系低处的流向

是水之魂，一支笔直的箭镞

而上游之水，浪迹江湖，流落民间

水位所至，无所谓地位

现在是枯水季节

腹水者大腹便便

脫水者薄如刀片

而模特是谁的样板？她们一减再减

衣架上花枝招展

城市，你好！你不断制造我的饥渴

让我有钱飢可择食，渴可择饮

但有钱买不到唐朝的水

家居唐诗宋词的女孩

水质的女孩，带来一场大水

淡化了我一生的悲伤

我为她捧起长河落日

一颗血色的诗心，一枚奇石中的极品

此刻，夕照在觅石者眼中

闪现亘古的凉意

黄金变轻，不再是黄金

高位变低，低于流水

水在低处

却是最高的尺度

水生成的母乳，从一个个缺口流失

水养大的硕果，在秋风中渐失水份

而我从我的水罐中

捧出一掬鲜活的水来

印证我毕生的价值

受伤的水，被水的善意接纳

我被纳溪接豽

纳溪与水相爱，与诗有缘

当黄昏模糊了神迹和人形

我站在自己波纹遍布的额上

我的额头亮着黎明

天地一沙鸥，循水经低飞

在大河这株古树上找到

最后的诗意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先我而逝者

已因到达而永驻

一眼眼细水，涌泉相报

构成五千年长河的根系

一万条水系的上游

也是我，一个大河之子，短促人生的归宿

神赐我以水，又要收回

但我已目光如水

宠辱是沙上划痕

难耐微水轻抚

贵贱是湖中倒影

风起青萍，即为乌有

惟对母亲之河

我俯首感恩

回报以赤子之心，含泪的水晶

如同下游贫病的诗人

将血酿的玉液琼浆，置于上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