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死回生
王晓琴
头都大了，老木还在这时候赶着催命，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我不是有钱不还，实在是抽不出钱。钱都押进饭店了，这两年饭店生意半死不活，当初借的款不仅没还掉，还不断往里搭钱，想将饭店转手盘出去，可是赶在近年关，餐饮业的旺季，而且合同没到期，这时候转出去麻烦也比较多。
当初盘这个店时，我就觉得地面偏僻，在城边河岸的小巷里。只是它靠近一所小学旁边，妻子就要我盘下来，说靠学校吃学校。哪知，这小学乡下来就读的多，饭店没热起来，附近奶奶、姥姥租房陪读的倒多起来，只有赶节假日，打工的父母回来后，才会带着孩子及一家人来我这里犒劳一顿。虽然我这里偶尔也来一些机关招待的，但大多是朋友牵引过来，而且吃过后也很少有回头的。我这么说，你别以为我这里服务质量或饭菜质量差，这样就冤枉我了。我请的大厨可是正规新东方厨师学校毕业，又在省城五星级宾馆做过主班跟厨的。如果不是他想回家照顾孩子上学，恰好他孩子就在旁边这所小学，家自然也暂时安在附近，否则我出的六千一月工资是请不到他的。我知道他乐得我这里清闲，可以照顾家，不光是孩子更重要的是他老婆。他老婆长得那真叫漂亮，如果长期丢在家里，哪能放心。所以，公款来招待的人，吃过后也都充分肯定我这里的菜肴做工精致、味道可口。他们这么称赞为什么不回头呢？原因就是我这里太偏不说，饭店门脸也太小了些，跟那些大饭店装潢的金碧辉煌富丽堂皇比，我这就是茅舍。那些大饭店，比如孔雀大酒店，一个包间菜肴最低消费必须达到五千，还不给自带酒水。如果自带酒水，每瓶饭店收八十元开瓶费。到那里吃饭，一顿没有万把以上是出不来的。可人还都乐意去，因为那里档次高，招待上了水平，客人有面子啊。别说招待上级，就是招待兄弟部门，七弯八拐带到我这个小饭店，也觉着不够档次。所以我也怪不得我那些个朋友们不帮忙，他们给你带了，你没留住，怪谁？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就算老木这个时候电话不断催着要钱，我也不能怪他，谁让我生意不好，不能及时还款呢？而且他催款也是因为他生意突然之间不好了。他是市气象台批的一家专门经营彩虹门、热气球业务的，带有点垄断性的生意，所以一直不错。这些年稍微大点的工商企业和建筑楼盘开工动土与封顶，谁不搞庆祝活动？那场面真是氢气彩球空中飘飘，门前彩虹充气喧闹；甚至机关开会，像党代会、人代会、政协会，一路也都是彩旗招展、彩虹门相连、氢气彩球飘满天，那个热闹啊，让老木赚得盆满钵满。按说老木这几年赚得够意思了，不少借我的这几个钱。可是人呐，越赚当然越想赚，也算做大事业嘛，老木就投资房地产。他眼热市里几个做房地产的都成大款什么集团了，那几个可都是他小时候光腚一起长大的啊。我心知他那几个钱要回去不管什么用，现在房地产国家调控，你老木投资不是时候，人家赚得腰粗膀圆，你才去投资，赶上打压房价上涨过快、遏制房地产商暴利，你只能认栽。而且他还不是房地产该认栽，他的彩虹门生意也认栽了。市里刚开的两会，统统不搞彩虹门、热气球，市里开会不搞，很多商家也就不凑热闹，他的主要业务来源一下子丢了。
我狠狠地摁掉电话，看都不看，懒得理他，想当初还是我第一个借款给他支持他搞彩虹门生意的呢。
就像诚心气我，我越摁电话越响。我知道，这些电话也不光是老木催款的，应该还有房东的。他也赶着时候要我续签合同。这时候，我的心乱如麻，虽然生意一直不行，但是赶着这快进腊月了，饭店生意再怎么不行，也是个旺季啊。房东是看到了这点，追我是否续租，他这其实是逼我续签。他这个偏僻的门面，也就是遇到我这个冤大头给了这么高价租过来开什么饭店，按我以前开个小排档，赚得都比这个多。至少我自己当大厨、老婆当服务员，二万五一年的房租随便赚赚就够了，剩下的自己赚自己花，那时真不操心客源，来吃的都是私费，我以薄利多销原则，就让生意长盛不衰。如果不是老婆说她年纪大了，干不动，想当当老板娘，我也不会盘这么一个饭店，大不大小不小的，还落个偏僻鬼不上门。亏得我懂饭店四季行情，当初签合同时，到期时间为阳历2月底，这是有意延过农历的腊月旺季。春季饭店生意属于淡季，如果做不好，这时候歇手最好。离合同到期，还有两个多月，我想你房东也真是赶尽杀绝似的，催什么合同事情？懒得理你！
我抓过手机准备关机，忽然看到有个号码接连打了数次。这个号码我储存的是某办公室主任，这个主任曾经有一次在朋友介绍下来过，但是昙花一现，后来再没来，也没联系过。我想或许是哪根筋抽了，忽然想来我这里？想到他可能来光顾，我立即来了劲头。他能来吃一顿，那个饭款不会比我这里平常两天营业额少。我赶忙打过去。
还没“嘟嘟”两声，那头就接了电话：“喂，是滨河饭店吗？”
我忙答：“是是，主任。”
“怎么打了这么多电话，你都不接？”主任在那头的话语有点急促，“快，你晚上给我留一个包厢，你那里最大的包厢！”
我连忙答应好，将最大包厢留着并提前打开空调。
主任听了有点满意，说：“我会提前来，你先给我按大宾馆招待的菜谱安排一个，我知道你那里有个大厨，你让他给参谋，你给我现去采购材料。告诉你，这个接待不一般，是市领导对外接待的。还有记着，不要声张！”
我一听，这规格这神秘，有点蒙，只能对着手机唯唯诺诺点头应承，心里却忐忑不安：这么高规格接待，怎么想到我这里来了，到时能不能让他们满意？顾不得细想，我赶快找我的大厨征求意见，问他该怎么配这个菜，我好赶快备料。我那大厨不愧是星级饭店出来的，听说是市领导对外招待也一口应承没问题，并很快拟了个菜谱和需要购买的材料单。我一看单子，我的个乖乖，都是我们平时不会备的大菜材料。我慌着手忙脚乱地拨电话，找各路供货商送货，又亲自去华农蔬菜批发市场，购买时鲜时令蔬菜和活物。
下午四点钟，主任就过来了，他不放心呢。等他看了我们代拟的菜谱，又到后面操作间亲自检查了食材后，才放心地点点头说，我费了好大心思，才将这顿饭安排妥，看来找你这里找对了。
我不知他为何发这一通感慨，没敢接茬。他自己倒又继续开口了：“亏得我记性好，上次来时记住了你那个大厨是星级饭店出身，不然这顿饭还真有点抓瞎。”他看我茫然，接着告诉我，现在提倡节俭，不准大饭店超标准接待，可这是市领导接待外地领导，怎么着也不能太差了吧。我想来想去，怎样安排个小饭店不招眼，菜做得还要拿得出去，这不就想到了你这里藏着个大厨子。你可得好好做好这顿，如果吃得满意，以后就安排到你这里了。
我受宠若惊之中又有点惶惶恐恐，赶忙将主任让到包间。包间空调早已打开，而且我还特意为包间摆放了一盆鲜花，挑了两个服务员中最年轻漂亮的那个来专门服务。一推开门，一个温暖如春、花香四溢的包间展现在眼前，我为我的设计喜得有点晕了。可是主任没看见似的，径直走到沙发上坐下来，说我不喝茶，上几瓶苏打水：“哦，对了，你下去让我的驾驶员将后备箱白酒、红酒搬来。”
驾驶员将红酒白酒各搬了一箱后，主任说你都搬下来，喝不完放这里以后用。搬完你就回去，回头我打电话你再来接。
我听主任这样说，以为是人多，就等驾驶员出去后跟主任讨好，说我来安排两个菜招待驾驶员吧？我不光讨好主任我也想讨好驾驶员，驾驶员握方向盘，有时候他方向盘一转，转到哪就吃在哪。
主任一摆手，不用。车不能留这里。
我心里不明白，为什么车不能留在这里？我这里虽是小巷，可是靠河边一溜有着太大的空地了，尽可以停好多车。以前那些大饭店门口车辆停得挤挤挨挨，让我们眼都羡煞了，我也想门口多停几辆车好昭示宣传一下啊。
六点半，领导们陆续到了。我跟主任站在门口迎接，领导们几乎一下车就径直钻进店里，没有谁理我的礼节和殷勤。等领导们下来后，车子又都一辆接一辆开走，弄得我眼巴巴地希望他们哪怕留下一二辆也好啊。还好，最后终于有一辆留了下来，看牌照是省城的。那辆车可着劲往店门口的巷道里钻，放佛要藏到巷子的阴影里似的。
自这次大宴后，我的饭店一下红火了，每天都有单位定大餐，弄得我顾头难顾尾，慌着将以前闲置的有些设备坏了的包厢重新打理好，又忙着招聘添加新服务员，还忙着给我的大厨加薪。因为这里的工作量已经今非昔比，就是靠加薪，我的大厨也忙不过来了，于是我又从孔雀大酒店挖了个大厨。不过也不能说挖，应该是大厨自己从大酒店跳槽出来，刚好我的大厨跟他同班过，就介绍我雇了他。他所以跳槽，是孔雀大酒店现下门可罗雀，以前的食客一下之间全没了踪影。
直到这时我才知道，原来省检查组在我们市明察暗访，到吃饭时间，就在以前那些大饭店、宾馆、会所查堵公款接待。孔雀大酒店一次被查到两桌部门接待，最后以私人结账才免于曝光，但是单位领导还是挨了市领导的严肃批评。这样，谁还敢去孔雀大酒店，还敢去那些早就被老百姓议论咒骂公款高消费的大宾馆大饭店？
呵呵，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没想到我这么个即将关门歇业的偏僻小饭店，这时倒成了最隐蔽去处了。呵呵，还是我老婆有眼光啊，难怪说：听老婆话有饭吃。
既然送上门来，不赚白不赚。看他们结账时一脸轻松的表情，我知道是我该调整菜价上档次的时候了。
（——发于《山东文学》2013.6期）
王晓琴，女，安徽省作协会员，有诗歌、散文、中短篇小说等见于《诗刊》《诗探索》《诗选刊》《西北军事文学》《安徽文学》《满族文学》《青年文学》《上海诗人》《中国诗人》《中国诗歌》《中国文学》《网络文学》《翠苑》《椰城》《绿风》《现代青年》《芜湖文艺》等数十家报刊杂志；有诗歌入选《2008中国诗歌年选》（中国诗歌研究中心主编）《21世纪诗歌精选》等多种选本；诗歌、散文曾获“华东地区报纸副刊好作品二等奖”（组诗）、安徽省作协举办的“‘印象雾里青’全国诗歌大赛一等奖”及“安徽省报纸副刊好作品三等奖”（散文）及其他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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