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钥匙打开了千把锁呀,嚯嚯嚯嗨》

上一篇 / 下一篇  2011-04-17 13:38:20 / 个人分类:长篇纪实《九死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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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生横幅2.JPG

                         侯明明70年代水粉写生《家乡的红土地》


                 《四害一审形势变 写生归来遇打架》

                       文/侯明明 廖又蓉 (纪实*九死一生117下)

     日子越来越好过,在邓小平支持下,全国范围内一场关于真理标准问题的大讨论,批判了华国锋提出的“凡是毛主席作出的决策,我们都坚决维护;凡是毛主席的指示,我们都始终不渝地遵循”的“两个凡是”方针。华国锋在陈永贵、陈锡联、汪东兴、倪志福等一个个同伴出局后,无奈把党主席职务交给了胡耀邦,黯然走下政坛。胡耀邦执政,中国政坛开一代新风,环境开始宽松,人们畅所欲言,针砭时政,可以发牢骚,甚至发泄不满。宽松的政治带来经济、文化、科技、教育发展,政府鼓励老百姓多渠道就业,经商成为时髦。市场繁荣,物价稳定,商品琳琅满目。全社会尊重知识,尊重人才。学知识、学文化、学科学蔚然成风。侯明明对老师们说,“噩梦醒来是早晨,咱们历经磨难,赶上了好时光。”对学生们说,“你们以后不会上山下乡,要为实现四化好好读书,振兴中华。”
      
    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姹紫嫣红的一天,校长室里春意融融,新校长与新老师正围着办公桌叙旧,咚咚咚的脚步声传来,门前现出了熟悉而许久不见的曾委员——曾跛子。他耸头耸脑,敞开毛领蓝大衣,伸手抖抖索索从内衣抠出一叠钱,放在办公桌,瓮声瓮气说了句,“这是500块钱,摆衣裳摊摊儿赚来的钱,我拿来支援教育,送给学校哈。”

   
   “这咋个要得呐?硬是......”校长起身,睁大眼睛,喜笑颜开,“赞助钱给我们学校,二天你的娃儿读书,尽管来。”


   “我的娃儿,还不晓得在哪儿呐。”曾跛子露出黑牙齿,摇了摇头,转身而出。侯明明打趣道,“进财了,今天是个好日子!嗨嗨,曾大委员想转了!坐了几年监狱出来,在张家弯巷子口摆了个布摊摊儿,生意好,整发了,想起给学校送钱来了。嚯!这次迎接500,下次迎接1000。”

   
  “500,1000,都是人家的心意,浪子回头金不换嘛!这也说明尊师重教。我们教师的地位提高了!”校长笑眯眯,边说,边把钱数了数,放入办公桌下的抽屉,想了想,又跑出门,望着远去的送钱人,踮起高跟鞋高喊,“曾经理,二天又来耍哟!”

      
   盼曾经理第二次来学校耍,没有盼到。端午后的一个赶场天,侯明明在南街买山塔菌,忽然,人群涌动,见荷枪实弹的军警押着一串犯人游街而来,刺刀押着一个熟悉的面孔,那是剃着光头的曾经理,脖子上吊的纸牌写的是偷税漏税犯。围观者中挤出万强,穿一身蓝色税务服,头发梳得溜光,散发出浓烈的摩丝味。他踌躇满志走过来,一手提个黑色公文包,一手得意地拍着侯明明的肩膀说,“老同学,我离开商店,调到税务局收税了。晓得不?”

   
  “咋不晓得?你娃会通关系,从糠箩兜跳到了米箩兜。”

   
“应该这样说,为人民服务。”万强嘿嘿一笑,自嘲道,“还可以这样说,今非昔比,鸟枪换炮了。”他耸耸肩,手指了指游街的人犯,幸灾乐祸道,“那个曾跛子,好嚣张!晓得不?狗日偷税漏税,案子就是我办的,好复杂哟!狗日娃儿,一个捡垃圾,扫茅房的,上街摆个摊摊儿赚了点钱,不得了啦!到处捐钱,出风头!不整这种人,整哪个?不判他个五年,起码也要判他三年!”

   
“你娃能干。”

   
“在乡头,我就是工作组的好帮手嘛。整哪个人,没得说头。”

   
  “只拍苍蝇,不打老虎。”


  “老虎照打!”万强挨近侯明明的耳朵,小声说,“我太忙了,要打老虎。又有大案子在办,你猜,办谁?”


  “我又不是克格勃,哪个猜得到。”


   “嗨,我给你说,你不要给别人说,注意保密。”万强左顾右看一番,神秘地说,“我正在整县交通局长的补充材料,那个局长乱吃钱遭抓了,抓到宜宾,异地关押。你猜,是哪些来抓的?”


  “检察院嘛。”

  
   “是地区检察院来屏山抓的,悄悄的进村,打枪的不要。”万强学着电影《地道战》日军山田的手势,“这个交通局长大大的坏,死了死了的,龟儿把我们税务局长惹毛了。气不气人,我们的新市税务所修房子,交通局长占着跟县委书记的关系,给我们下马威,硬说我们新市所修的房子离公路近了,违反了省交通厅啥子啥子条列,找人生吞活剥把楼房给我们拆除了。我们局长气得要命,占着跟县长的关系,要还血,要报仇,找我们这些刚刚穿上蓝皮皮的新毛头......”

   
“算账,初生牛犊不怕虎!”侯明明打断话,逗趣道,“皇军有赏”。


   “对,说得对!”万强压低声音道,“我们局长喊醒来说,要找那个交通局长的岔子,要给我们建功立业。我们秘密查账,从修公路和架桥上寻找突破口,几下子就弄到了龟儿些的把柄。晓得交通局长在县里的后台硬,遭了有人要保,我们干脆把案子朝上面通。上面来抓人,屏山还不晓得。嗨嗨!”他见侯明明听得专注,得意地把脚上的皮靴一踮一踮,手中的公文包一甩一甩,“这是机密,不要外传哟。”
   
“走走走,龙门阵下次来吹,办你的案子去哦!”

  
  “老九不能走!”万强跨前一步,挡住欲走的侯明明,喋喋不休,“老同学,听我说,现在有人给我取外号‘万事通’。我只要办案,说白了是咋个弄人,不管大案小案,硬是搞得干净利落,手到擒来。嗨!再狡猾的狐狸也斗不过好猎手,嗨嗨!”

   
“嘿嘿!万事通,下次听你娃吹,我还要去买菜,民以食为天。”说完,侯明明转身走出人群,赶场去了。

   
“保密哟——”万事通的声音在人群上空惊嘘嘘响起,“政策和策略,是我们党的生命......”

        
  回学校上班,侯明明把曾跛子偷税要被判刑的事告诉了校长。校长摇头笑了,“一进宫,二进宫,狗改不了吃屎。不过,我们还是赚了人家500块钱,嘻嘻。”

   校长也有哭的时候,有次教育局长陪同县几大班子头头来学校视察工作,校长又是请示又是汇报,分外殷勤,忙得团团转,倒茶、递烟、送水果,恨不得自己多生出几只手,食堂还摆了几桌热气腾腾的九大碗。大概头头们还有事,或许见老师、学生多,在学校转了一圈,没吃九大碗就走了,气得校长眼泪汪汪,嚎啕大哭。笑归笑,哭归哭。虽说当个小校长,这个女人还是独领风骚,尝到了权力的甜头。侯明明画的教学幻灯片,获得了屏山县电化教学一等奖,她把奖金100元、奖品金星钢笔揽到了自己的腰包,把薄薄的一张奖状郑重其事交给了获奖者,“侯明明老师,你画幻灯获奖,这是组织对你的奖励。”县文化馆举办“屏山县6.1儿童美术作品展览”,城关小学选送的作品占了95%,校长笑嘻嘻,拍着高耸的胸部,“屏山小学的美术教学,搞得生动活泼,包揽了县美展,归功于组织。”不久,她鸿运当头,青云直上,进入三梯队,坐上教育局长交椅。文化不高,由组织培养,县委书记安排,她从省教院进修几个月回来,又升副县长。

      
    画家沿着自己画路走,也为推动屏山美术事业发展不遗余力。七.一的时候,他到宜宾组织了一批中青年画家的作品,在屏山文化馆展厅搞了一次“宜宾地区美术作品观摩展”,展出的近百件油画国画作品,既有古典主义的,也有现实主义的,学院派占主流,还出现了裸体写生,观众如潮,反应良好,也引起非议。周末的一次政治学习,五六十个教职员工坐在会议室,听校长读报。念完报纸,校长瞥见旁边的侯明明埋头看一本书《罗丹的艺术》,于是眉头紧锁,招招手道,“侯明明同志,政治学习,不认真听读报,怎么了解祖国大好形势?”

      
  “我是天天听广播,听收音机,关心国家大事。晓得祖国形势大好,不是小好,而是越来越好。看,祖国大地,红旗飘飘,锣鼓声声,到处莺歌燕舞,潺潺流水......”听会场响起笑声,侯明明作古正经反问校长,“三中全会拨乱反正,平反冤假错案,公审四人帮,又搞改革开放,深得民心、党心、军心,对不对?农民包产到户,焕发出生产积极性,粮食丰收吃不完。对不对?工厂搞承包,抓质量管理,工人干起社会主义劲头足,对不对?老九不能走!知识分子摔掉了臭帽帽,当了香馍馍,我们教师呢,抓教学质量,抓升学率,比学赶帮超。对......”

     
“对呀!给我上政治课的人出来了,一套又一套。”校长打断话,白手指弹得藤椅砰砰响,眼睛扫了一遍会场,大声喊道,“安静,老师们安静!”她头转向侯明明,板着脸说,“可惜的是,我们中间有的教师与众不同,高谈阔论,开会却要梭边边。同志,这种场合开小差,看啥子画娃娃儿的书?不是走白专道路,就是无组织无纪律,同志,我这个领导要找你谈话了。”

   
   “洗耳恭听。”

     
  “政治是灵魂,是统帅,是一切工作的生命线。”校长一脸严肃,引经据典,“政治压倒业务,压倒一切。侯明明同志,我已经观察你很久了,除了上课、开会,你不是看业务书,就是画娃娃儿,就连课间的10分钟,你也要拿个小本本儿,东画西画。”

   
  “还有呐?”

   
  “画就画嘛,白专道路走就走嘛,管得你了!”校长翘着嘴说,“可你还不务正业,跑到文化馆搞啥子美术展览,把人家文化馆的事都做了。再说,展览些乌七八糟,不穿衣裳裤儿的人,看起脸就红,心头咚咚跳。”


  “高血压发了!”侯明明开玩笑说道,“吃降压药。”听会场窃窃私语,又补了一句,“光胴胴看不下去,就下河跳水嘛。”

     
  “咒我死?嗨!”校长的脸铁青,一下子从藤椅上撑起来,双手叉腰,大声嚷道,“你这个侯大娃儿不像话,目无领导,攻击领导,组织纪律何在?告诉你,侯大娃儿,我说你,是为你好......”

     
  “好好好!谢领导。”侯明明打断话,哼起了歌,“一把钥匙打开了千把锁呀,嚯嚯嚯嗨......阳光雨露滋润了我呀啊我,干起了革命劲头足!”轻轻哼了几句,他眉开眼笑,回敬校长,“领导的话,深刻深刻,使我茅塞顿开!我认为,校长对我好,批评就是表扬。我画得好,就是业务好,业务好,就是工作好,就是政治好,这是辩证法。”见校长勃然大怒,“你、你、你——”你不出话来,他站起身来幽默地说,“你不要动怒,校长,40多岁的人了,谨防高血压,把脑壳冲通。息怒!我要请假,请假,上厕所去啦!”

     
   会场哗然。

      
    侯明明我行我素,依然画画不放松。一天下午,他正在学校后面的山坡上埋头画风景,一个急促而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狼来了,嗨,嗨——”抬起头,见是宜宾文化馆的画家,过去在师范一同画画的郑国明,笑呵呵站在面前说,“晓得你在这坡上画画,我找起来了。”

   
  “咦,咦!搞突然袭击,好久来的,老兄?”侯明明站起身,笑着问道,“咋跑到这里来了?”

“我从宜宾来屏山找你写生,刚下轮船,就到你们学校找你。”来人20多岁,身材瘦削,上穿棕色夹克,下穿牛仔裤,手揩着额头的汗水说,“那些学生说你在这学校后边画画,我就一路找来了。嗨,坡这么大,真不好找。”
   
“放了学,有时下了课,我经常在这坡上写生,有山有水,梯田层层,野兔出没,视野开阔。”

   
  “此地写生,好,好!”郑国明点点头,目视前方,欣赏起风景来。在宜宾,这个美院的高材生,经常约侯明明外出写生,就连自己找对象,也要侯明明参考,去相亲,非撺掇侯明明去作伴不可。一次,有人把地委某领导的女儿介绍给他,看了对象,相处比较满意。可是,过了一段时间,女方找到他,说自己的父亲不同意......他失恋了,焦急得一晚上睡不着觉,围着斗室转了一整夜。后来,侯明明看他一脸憔悴,瘦得不像人样,给他鼓气,叫他继续进攻。他摇着头,沮丧地说,“等级制凶哦,门当户对凶哦!老弟,你不晓得,当官的眼睛生在额头上,宁愿失去个女,也不会给平常人家联姻。”联没联成,后来不知。

   
  “画得不错,用笔用色大胆,淋漓酣畅,还有点诗意。”郑国明的声音传来,侯明明见他弯下腰,眯起眼睛看了看地上的画,惋惜道,“其实你这个水平,教小学完全埋没了,老弟,完全应该到县文化馆去。”

     
“关系,现在啥子都讲关系。”

   
“就是。你们县文化馆新上了一个美术干部,画画完全不行,就像没有学过一样。呔!听说是个中学生,父亲是县里面的一个啥子局长。”郑国明叹口气道,“世道啊世道,讲关系,埋没人才啊!前段时间,地区艺术馆开全区美术工作会,我在会上讲,屏山是文化大县,文化底蕴深,出美术人才,侯明明就是一个,要学历有学历,要成绩有成绩,人又年轻,为啥子不能到文化馆?一个只有几个人的县文化馆,本身就差人。屏山来的人说,我们有啥子办法,现在讲的是关系。还有人说,讲关系都要比,比后台,比哪个的官大。”

  
  “你父亲的官就大,听说解放前就是川南地下党的负责人,解放初就是行署领导。”侯明明蹲下,拿画笔在塑料格中蘸了点颜色,吱了一句,“难怪不得,你一帆风顺,中学毕业下乡,招到四川美术学院,毕业分在宜宾师范,半年后又调到地区艺术馆。”

   
  “我不认同。父亲是父亲,靠的是革命斗争。我是我,靠的是自我奋斗。我们一家子都革命,但都在反思。”郑国明兴奋起来,滔滔不绝,“呔!我父亲刚满20岁就参加地下党领导的秘密青年组织救国会,38年参加十八集团军驻武汉办事处考试,进入林彪当校长的延安抗日军政大学,学习期间功课门门优,实弹训练,以3发28环的成绩名列所在的五大队前列。由于表现好入党,毕业服从组织分配回重庆,向八路军重庆办事处领导董必武报了到,作地下工作。39年7月,南方局发出《秘密工作条列》,要求各地党组织从半公开的形式转到秘密形式,40年7月,我父亲就担任了涪陵、长寿、丰都、忠县、石柱五个县的工委书记。红岩纪念馆都有他的照片,资格比江姐、许云峰都还老。老弟,你说的我父亲是川南地下党负责人,是48年的事了。他在泸州城西茶馆头成立的川南工委会议上,当选为工委委员兼宜宾县委书记,领导宜宾、高县、自贡、威远、荣县一大片地下党工作,反饥饿反内战,搞武装暴动、抗丁抗粮,成立革命武装叙南游击纵队,解放初更名为叙南人民公安部队,担任副政委。接着,成功争取高县县长张洪湖弃暗投明,策动高县国民党三个警察中队700多人武装起义,与解放军胜利会师,兵不血刃,解放全县。”

      
“真是老革命。”

      
“老革命遇到新问题,老革命遇到对魂星,拐了!”郑国民的瘦脸阴沉下来,看了一会落日下的屏山城,缓缓说道,“政治这碗饭,不好吃,吃了要拉肚子。别看政治耀眼,闪光的背后都是阴谋诡计,尔虞我诈,整人害人!都是血与火,都是冤和恨!老弟,我给你讲,宜宾刚解放,地下党的人和解放区南下干部争权夺利白日化。当然,地下党的人受排斥,争不赢南下干部。因为在解放初期,上面对地下党就有“降级安排,控制使用,就地消化,逐步淘汰”的‘16字方针'。我父亲进入军管会、地委会工作,还是好好的。可是,51年当江安县长,与当过军队营长下地方来的县委书记刘结挺共事,因对刘某人工作粗暴和变卖县府内一口大钟不满,就引起了矛盾,埋下祸根。”
      
  “祸起萧墙。”
      
  “是呀!”郑国民长叹一口气,望着脚下的屏山城,愤愤地说,“后来,刘结挺当上地委书记称王称霸,拉帮结派,对我父亲打击报复,打成反党小集团头子。55年肃反,56年反右,还有以后的反右倾,我父亲遭整得来皮踏嘴歪,差点逼疯!反革命当了,又当右派,关入汉王山监狱,吃二、二、三,文化大革命来了遭得更惨。再说,解放前,我外公是有钱人,拿出大量粮食、钞票、金条,支援革命,解放后还是遭斗,老头子在荣经县城几条街的房子,现在都被一些单位占着不还。还有,刘结挺治理下的宜宾,电杆上的喇叭天天喊,力争上游,亩产增万斤!房子上到处红旗飘飘,墙壁上到处贴着大标语‘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好!’,地上却到处躺着死尸,路上有几个行人都是浮肿病,要死不活。干部群众只要向上面反映,就要遭打成反革命。宜宾党史办统计,‘仅60年一年,全宜宾粮食总产量比上年减产33%,比解放前的1949年还低20%,人口死亡率达到52.4%。’老弟,你说这搞政治有什么意思?”

        
  “答案各有各。广播不是说,到处莺歌燕舞,更有......”

        
  “吹牛!广播里的东西都要听?咳咳!”郑国明打断话,瘦脸显出一丝冷笑,轻蔑地说道,“我说哇,残酷!搞政治残酷!”他唾沫飞扬,“政治,摊上这个玩意儿,比吸毒还凶,人都要变形。要么暴戾,斗斗斗;要么像个赌徒,输得精打光。手铐、铁窗、刑场就是归宿。别看现在有人在政坛上混得好,清算的时候没有到,早迟要倒霉。难怪陈毅元帅生前反对他的几个儿女从事政治。邓大爷上台执政,我父亲才解放,不然牢底坐穿......”

     
   “哪有这么严重?”

      
  “你不晓得,党内斗争残酷打击,冷酷无情。黄永胜说,我们这些人还不如国民党的战犯,战犯还有特赦。老弟,你晓得潘汉年这个人不?”

      
   “晓得些,我看过一些资料。”侯明明说,“潘汉年,江苏宜兴归径乡人,25年入中共,当过《革命军报》总编辑,中宣部文化工作委员会书记。又是情报首脑,华东地下党领导人之一,解放后任华东局社会部部长、上海市委副书记兼分管上海市公安局的副市长 。”

           
   “对,就是因为抗战的时候,这个潘汉年通过地下党情报人员——女诗人关露牵线,私自去见了李士群和汪精卫,当时没有向组织说明。55年4月初,他到北京参加全国党代会,憋不住心中的秘密,向陈毅说了以前见过汪精卫的事。担任上海市委书记的陈毅即向毛主席报告,毛主席大怒......”

   
“潘汉年倒霉了!”侯明明接话道,“当年的4月3日,罗瑞卿在北京饭店,代表公安部秘密逮捕了潘汉年。潘的老婆及手下的上海市公安局副局长扬帆一批人,陆续遭逮。63年6月,最高人民法院对监禁了8年的潘汉年作出终审判决,以‘内奸’罪名判处有期徒刑15年,剥夺政治权利终身。75年5月,潘汉年和老婆董慧终于走出秦城监狱,又被发配到湖南第三劳改农场——茶陵米江茶场,最后死在那里。”

           
   “当了政治犯,就是死。幸喜我的父亲没有死在监狱。”郑国明伤心地说,“托邓大爷福,父亲落实政策出狱。见我们家里人一个个受牵连,母亲被弄到庆符劳改,几个儿子遭人欺,尽拿给地委大院的娃儿打,流离失所,父亲哭了。其实,父亲遭抓,牵连他以前的一大批地下党人,有的被抓,有的被斗,有的开除公职,他都坚强,没有哭。父亲回家,除了到医院医病,天天躲在书房里练书法,常给我们说,要远离政治。是啊!政治,政治,凶险,残暴!害得多少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啊!这么多年的血雨腥风,这么多年的刀光剑影,我早对政治看透了,也可以说胆颤心惊。政治,滚一边去!”激昂一通,他的目光慢慢转向侯明明,开始平静了,说,“还是从事艺术好,跟你一样,老弟,东画西画,自由自在,闲云野鹤,优哉游哉。”

   
“过几天,我就要悠哉到红椿,过去下乡的地方画画。那里崇山峻岭,林木茂盛,风光秀丽,原始味十足。”
   
    “一张列维坦式的画,就要出现。”

  
  “但愿如此!其实,艺无止境,画画意味着付出。”侯明明丢下画笔,站起身来,面对沐浴着霞光的郑国明说,“让我们做条孺子牛,耕耘在艺术的土壤,吃的是草,挤出的是血。”

   
“好!哲理般的话,诗一般的语言。”

   
   说话间,学校后门闪出一个红领巾,扯开嗓子朝坡上喊,“侯老师,侯老师,有人找,快点下来!”


  “看来今天画不成了,撤退!今晚喝酒。”侯明明说着,收拾好画具,提起画板,和郑国明沿着弯弯的山道下坡,走近学校后门,问那个气喘吁吁的红领巾,“是哪个?人呐,在哪里?”

      
  “是一个穿绿军装的人,没戴帽徽领章,说是姓潘,来看你。”红领巾闪着大眼睛说,“刚才还在你办公室等你,老师叫我来喊你。”

  
   “可能是以前我当知青的朋友潘大海回来了,前段时间给我来信,说要转业。肯定是他!”侯明明对跟随的郑国明说着,由红领巾带路,到了教室办公室,里面却空无一人。红领巾摆摆头,“哦——”了一声,对侯明明说,“嗨!刚才人还坐在你的藤椅上,可能走了,快去追。”侯明明掉头就走,和郑国明刚出校门,就见前边的街上,一个年轻军人正和三个10多岁的娃儿打斗,旁边有条小黄狗跳跃着,围着军人又抓又叫——汪汪汪。

      
   “不要打,不要打!要文斗,不要武斗!”侯明明跑上前,冲进斗殴的人群,抓住躲闪的军人肩膀一扯,果然见是潘大海,忙问道,“海子,咋啦!这就是见面礼?跑到这里打架来啦?3比1。”

        
  “气不气人!”潘大海转身又蹬了小黄狗一腿,见小黄狗跑了,几个娃儿不敢上前,于是回头对侯明明说,“我转业回来半个月了,还带着马青娃儿画的画,从宜宾跑来屏山,到你学校来找你,请你改。”

   
  “好噻!”
        
  “还好?”潘大海埋怨道,“你的啥子破学校哟!联系不上,电话都没一个。”他伸了伸自己的腿,嘟嚷着,“嗨!找上门,见你不在,我上街找你,刚出校门,脚就遭这条狗咬了一口,我蹬了一腿,这几个小子就说我打他们的狗,跟我一起打。”

      
“解放军打人,打人!”几个娃儿在旁边吼起来,“解放军打小娃儿!”

      
“呸!老子现在不是解放军,是转哥。”

      
“转哥就该打人?”

        
“打了活该!”潘大海摩拳擦掌,骂道,“再闹,谨防老子......”

   
“老子跟你一起拼!”随着吼声,围观者中闪出一个白影,边吼边骂,“敢打老子的狗,敢打老子的娃儿!”骂声嘶哑而急促,“狗日的,欺负到老子头上来啦!老子是谁?是侨属,国家都要保护。”声音好熟悉,侯明明定睛一看,见是身穿白大褂的刘医生,满面怒容,青筋暴起,跳着吼着,“老子要还血!老子也是转哥,跟你小转哥一起拼了,拼了!”

      
“来噻!”

      
“老子来了,呔!”刘医生脚一跺,瞪着眼,挥拳直扑潘大海。几个娃儿叫起来,“打得好,爸爸打得好!”他转头朝一个胖娃喊道,“刘大娃,把两个弟弟带好,谨防血溅在身上——”喊罢,腾步朝潘大海一个饿虎掏心。潘大海左右躲闪,后退几步,腰一弓,喝道,“又来噻!”冷不防一个扫堂腿,扫趴了刘医生,然后跳将上前,一个泰山压顶,双拳劈下......



[ 本帖最后由 画梅花女人 于 2011-4-17 13:11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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