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面上会说尊重知识,尊重人才》

上一篇 / 下一篇  2011-03-14 10:43:44 / 个人分类:长篇纪实《九死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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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百二十一章 四方朋友来相逢 屏航四号翻大滩

                                    文/侯明明 廖又蓉


      船内川戏“哐当哐当哐当......”一阵急一阵,船头唢呐高奏《百鸟朝凤》一遍又一遍。轮船拖着浓浓黑烟,顺着水泾向下游行驶,半个小时后停靠在屏山出港的第一个码头——云南绥江会宜镇,下船寥寥数人,上船却涌来了二三十人。停靠三分钟后,船起航,驶向河对面的第二个码头——四川屏山福延镇,停靠时间五分钟,下了十来个,上船却有三五十个。福延中学的薛力,背个竹背篼,笑眯眯抢先跳上船,放下背篼就到处寻找废品。另外一个身穿的确良灰衬衣,头鬓斑白的儒者,踌躇满志上来,身后护送的人竟有十多人。这些男女老幼挤不进船舱,一窝蜂贴在船舷边,儒者挥手叫他们下船,护送的人不肯,七嘴八舌:
  
   “三爷,你从小读书出去,很少回家,这一走,不晓得哪年哪月再回来?”

   
   “你三爷当了多年右派,吃尽苦头,现在落实政策又喜盈门,50岁得子又当大学教授,回来光宗耀祖,小辈子些为你高兴哟!送一程关什么事?”

   
    “你当了大教授还想到我们,虽然回家来没住几天就走。我们这些亲戚,在咋个也要把你送到宜宾。”

     
     儒者笑笑,摸出一叠钱,向这些大大小小的护送者挨个发送“小意思”。趁船要开的时候,有几个护送者喊了一声“三爷,下次又回来耍哟!”、“三爷,再见!”慌忙跳下了船。

  
    人挤人的船,沿着下游行驶了半个小时,来到了第三个码头,四川屏山楼东镇,下人一二十个,却涌上船五六十,挤得吹唢呐的田泽生站的地方都没有。没法,他收起唢呐,背在后背上,招呼侯亚红一起爬到船顶。机舱的机器声有节奏地响着,船却不走,停靠时间长达十多分钟。人们不耐烦了,儒者站出来说,“我还要赶回学校,有教学任务。嗨嗨!中国的交通很落后,应该向外国学习,准时准点。我到法国去开会,坐飞机晚了点,人家都要赔偿。”此话引起了共鸣,穿凡尔登裤子的中年男人附和道,“看这乱糟糟的,人挤人,人贴人,简直没个章法。不说外国交通怎样好,就说香港,船这样子超载,想开就开,想停就停,肯定遭罚。”话说到这里,他对站在舱口的彭老大说,“这位同志,能不能够给我搞个铺位?我是省政府的,带着爱人和两个女儿来屏山探亲,她们挤得遭不住了。我爱人还是医生......”

   “医生咋个嘛,我们一到医院就遭敲棒棒。”彭老大打断话,没好气地说,“你省政府的又咋个嘛,要听毛主席的话,密切联系群众,和群众同甘共苦。群众挤得,你们大领导也挤得,不要搞特殊化。再说,楼上有铺位,我的上司陈大皮同志正在睡,难道把人家陈领导提起来,让你们一家人睡,可不可能?我说省政府同志,请你理解,现官不如现管。”
   
   “刚才我上楼去看了,还有些铺位。”

   
   “不得行!这些铺位都是有人号了的,有主的。今天上船,好多大学生来号铺,都没有搞搞。我们船工想尊重知识分子,都没有这个条件。”

  
   “那我们农二哥行不行?如今的农二哥跟过去的不一样啰!”陈眼镜手朝胀鼓鼓的腰包一拍,财大气粗说,“我们加钱。”蛮蛮一旁帮腔,“我们老板陈洪顺,无人不知,哪个不晓,是红椿农工商联合总公司的董事长......”


   “什么董事长?废话!”彭老大打断话,哼了一声,“这船儿过上过下的官、老总、董事长起串串,我见得多。少在我面前冲壳子。哼!以为有几个钱就不得了啦!加钱也不行!”

   
  陈眼镜吱声,“那楼上还有空铺,我是看了的哟!”


   “空铺是留给我们船工家属的,你们好意思去挤。”抢白了一句,彭老大擦过身,又去招呼吵闹的人去了。

   
     人声鼎沸。这是因为船工抬岸上的石头垫船底,引起楼东上船的人不满,“我们要到水富赶场哦,去慢了,场都散了!”彭老大跟不满的人们解释,“水这么大,4号轮有两层高,船高了是飘的。船底垫上石头,船才沉稳。”解释了一通,船慢悠悠开了,人声才平息下来,但急促的呼噜声又一阵阵传来。他皱着眉头,循声望去,见卞德怀靠在苟平肩上呼呼大睡,双脚呈八字形,于是上前踢了一脚,“不文明,仰丫八叉,脚收拢点。”卞德怀半睁眼半闭,嘴角流出一长串哈喇子,嘀咕道,“叫什么?不要耽搁我,我指挥长要办公,到部里审讯室,审那个黑娃和陈二皮,一个狗日枪击主席语录,一个狗日乱喊口号,统统罪该万死!”

  
    “嗨嗨,做梦都还在当群专部指挥长,过官瘾。给老子站起来!起来!”彭老大冷笑,伸手提起卞德怀的衣领,呵斥道,“你扁担,经常赶老子的船,船票不买,混老子的饭吃,再打胡乱说,撵你龟儿下船。”

  
    “使不得,使不得!”

  
   “老子姓彭的说话算数,不要你到宜宾。船到水富,甩你死耗子,你指挥长就给老子下船走走走!”

   
  “我悔过,悔过!”卞德怀睡眼惺忪,嬉皮笑脸,“这次我到宜宾,要会高级领导地委书记,我的问题应该快解决了。”他听彭老大骂了声”球!”于是眨眨眼,笑着说,“现在广播头都在喊落实政策,到处都在摘地、富、反、坏、右帽帽,我的帽帽该摘得了!我该有出头之日了!彭老大,不,彭主任,你的情义我记着的。等我官复原职,补了工资,我连本带利还你!我还要提拔你。”

  
   “球球球!说梦话,乱想汤圆儿吃!神经病!”彭老大骂着,转身朝驾驶室挤去,见侯亚红两人爬上驾驶室船顶,急了,一把把他们扯下来,大声吓唬道,“这下游的水更凶,一会儿要过新大滩。平时新大滩都是无风三尺浪,房子大的漩涡起串串,几股水朝河底塞,现在涨水天,更不得了!你两个娃娃东爬西爬,不要命啦?”听彭老大这一说,侯明明心里咯噔一跳,想到这么多人,船翻了不得了,人挤人,人扯人,不好逃命,要有个准备。思索着,他不由自主,一手牵起陈泽勤的手,一手牵侯亚红的手,挤到船边,紧紧扶住船舷铁栏杆。呆了一会儿,尽管航行中的船左右摇晃,波涛扑打着船舷,时而浪花溅上船舱来,还是没事,有点大惊小怪了。空气清新,他做了个深呼吸,凭栏眺望,极目蜀天舒,晨风拂来,心旷神怡。舱内平常,欢歌笑语,气氛祥和,广播放着电影歌曲:

     
           
满山红叶似彩霞,
      彩霞年年映三峡,
      红叶彩霞千般好,
      怎比阿妹在山涯。

    伴着优美歌声,轮船劈波斩浪,向东航行。行行白鹭,展翅翱翔,绕船追逐,又冲天而上。晨光灿烂,太阳冲出了云层,露出了红脸,金色的阳光洒向辽阔的江面,江水滔滔,波光粼粼。两岸青山悠悠走,片片云雾绕山间,多美的景致,多美的金沙江啊!侯明明如痴如醉,画瘾来了,冒着刺眼的光线,摸出速写本和铅笔,画起了云雾缭绕的山景和烟波浩渺的江面。
   
  “画得好认真,你看你看,是哪个,哪个?”耳边响起了李英的声音,“朋友来了!这船好多人,我好不容易把他们找到一块儿来。”

  
   “谢谢你!”侯明明抬头向李英一瞥,转头兴奋地向赵清明肩膀甩了一锤,“赵锤子,锤你一下。”身穿蓝色校服的赵清明紧紧抓住侯明明的手,“侯老弟,想不到又在这船上见面,幸会幸会。”

  
   “山不转水转!”侯明明见赵锤子身后的小圆头抿笑,伸出手,摸着他的头直挠,“哟,小圆头都长这么高啦,跟老汉儿一样高。啧,蓝鲜鲜的运动衫,穿得伸伸展展,简直是运动员。嗨!王平,红艳艳的,一表人才,你也来了。”

  
   “我怎么不来呐?”身穿大红筒裙的王平歪着头,丹凤眼笑成了一根线,“人家两个大学生来屏山,我当表妹又当阿姨的,怎么不相陪!”说到此,她朝侯明明眨眨眼,挨近李英的耳朵说,“李老师,我给你说过,多亏了人家侯明明,帮了我们很多忙。当知青的时候,半夜三更我们走亲戚迷路,人家接待。我们在富荣场受诬陷,拿给别人欺负,人家出手相助。在坟场上遭人......”

  
    “别说了!小事一桩。”侯明明打断话,问,“今天好多号?”听李英答,“8月26号。”他低头看了一下手表,高兴地说,“现在是北京时间上午九点,八,是个吉利日子,要发,26,要顺,九,天长地久,是不是?”陈泽勤在旁边吱了一句,“这是啥子意思?”


     “啥子意思?好日子嘛,有喜事嘛,看,年轻的朋友来相会,相聚在金沙江,相聚在汪洋当中的一条船。”侯明明自问自答,见众人点头称是,于是说道,“你看,赵锤子30多岁了,居然成了大学生,小圆头才十多岁,也当大学生了,这不是喜事吗?”

  
   “喜事连连,亏了你侯大哥!你侯大哥有远见。”王平伸出拇指,感激地说,“几年前,我们几个人流离颠簸的时候,你就喊我们打住,劝赵锤子有空多学点文化,不能耽误学业。特别是小圆头,你再三动员我们把他带到绥江上学,不要荒废学业,找他的舅舅复习功课,以后当个有知识的人。我们听你的话,果然,他们一参加高考,金榜题名......”

  
    “在老师的面前,不要说这些了,说起来不好意思。”赵锤子打断话,俏皮地说道,“妙,妙,妙!这个世界真奇妙!几年前,我们在屏山山疙瘩头,跟侯老弟有缘,成了朋友,上学到大城市昆明,遇到李老师,一说起来,李老师又是侯老弟的朋友。朋友加朋友,革命路上走!”说到这里,摇头晃脑,哼起了时下流行的歌:年轻的朋友们,我们来相会......”

   
    大家异口同声唱起来:
                                      荡起小船儿,暖风轻轻吹 。
                     花儿香鸟儿鸣,春光多明媚 ,
                     欢声笑语绕着那彩云飞 。
                     啊亲爱的朋友们,
                     美妙的春光属于谁?
                     属于我,属于你,
                     属于我们八十年代的新一辈 。”

   
    唱完,赵锤子自顾噼噼啪啪拍起巴掌来。陈泽勤瞄了李英一眼,向众人说道,“我来一首!”说完,有意识把头靠向侯明明的肩上,得意地哼起了一首电影插曲:幸福的花儿心中开放,爱情的歌儿随风飘荡......

   
     李英看着陈泽勤笑了笑,不甘示弱,放开歌喉,声音高于陈泽勤,唱了起来:
     
         我们的心儿飞向远方,憧憬那美好的革命理想。
     啊!亲爱的人啊携手前进,携手前进,
     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充满阳光。
     并蒂的花儿竞相开放,比翼的鸟儿展翅飞翔,
     迎着那长征路上战斗的风雨,
     为祖国贡献出青春和力量。
     啊!亲爱的人啊携手前进,携手前进,
     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充满阳光。

      
  “好,唱得好!李老师的歌声绝啦!”赵锤子又拍起巴掌,边拍边说,“再来一首!再来一首!”

   
   “不行了,轮船音乐会到此结束。”李英转动眸子说,“赵清明同学是班上的学习委员,又是这次学校暑假社会调查小组的组长,千里来屏山,工作可积极哩!走村串户,访贫问苦,跟同学们带了个好头。”

   
   “承蒙老师夸奖。不过,我们屏山太苦了!”赵锤子一副痛苦状,两手一摊,“我们了解,感触良深。解放三十年来,还没有脱贫。现阶段,屏山18万人口,还是国家级贫困县,县财政年年向外借款保工资。虽然全县人少地多,气候温和,植被丰富,物产丰饶,但还有些人没有脱离温饱,穷得住岩洞和破草房。教育落后,表现在农村子女有上不起学的,城镇也有失学的。教室破烂,教师不安心,人心思走。”

   
   “这个说对了,是事实。”侯明明接嘴道,“我读屏中的老师,几乎调走了。新分配来的,都想调。我的班主任倪老师,听说调到威远。教语文的卜老师、教体育的陈老师,调到宜宾。朱校长朝云南过旧调,潘老师朝云南水富走,还有教外语的廖老师、数学的雷老师、黄老师、王老师,就连校医张医生,一个二个都想方设法朝外调。教育局卡得凶,说外调要经过县常委会开会讨论,外调门槛高。”

   
    “卡是卡不住,关键是对人要以诚相待,再把教育设施搞上去。”李英说,“四川军阀刘文辉,很重视教育,三十年代主政西康省,在甘孜一带,最好的房子就是学校,最破烂的房子就是县政府。因为刘文辉跟县长们下过令,县政府的房子好过学校,就要杀县长的头。”

  “重视教育,共产党的官,难道不如国民党的官?八十年代汉区难道不如三十年代偏僻的藏区?”赵清明感慨地说,“我认为这是领导的问题。说白了,是不重视人才。当然,表面上会说尊重知识,尊重人才,实际上是另外一回事。”

  
   “屏山最好的小学,就在城隍庙。”小圆头插嘴,“我们跟李老师一起到城关小学找侯明明,看见庙子头的教室破破烂烂,地上坑坑洼洼。侯明明家在偏殿,黑乎乎的砖墙,上面是茂盛的荒草,下面是一簇簇牵牛花,麻雀在窗前的梧桐树上叽叽喳喳,飞过去飞过来。”

   
   “身居古寺,面向自然,优哉游哉。”侯明明打趣道,“睁开眼,就是写生的好地方,何乐而不为。”

  
   “安逸安逸!”赵锤子取下眼镜用手巾擦了擦,不以为然地说,“在大学,我曾经跟赵方约定,毕了业,我们两爷子朝四川屏山走,建设山区,扎根山区,为屏山教育作贡献。看来太天真,不现实。”

  
   “为什么?”侯明明连问,“怎么不现实,哪点不现实?”

  
    “不把人才当人看。屏山讲的是关系。”赵清明沉重地说,“侯老弟,说实在话,你一直是我们心中的偶像,能写会画,样样出众,参加高考,要文凭有文凭,结果呐?在你们屏山,大材小用,不,人家用都不用你。听屏山老师说,把你朝小学一推就打发了,你想进个民办中学,都没有门。其它当官的子弟,没教中学,都进机关。这确实寒心呀!”

   
   “还有寒心的事,我说给你们听。”薛力一旁挤过来忍不住说,“我是屏山的历史老师,最清楚现状。屏山教书的,个个都想走。那些校长、主任教育自己的儿女说,只有好好读书,考出去,才能离开屏山。离开屏山,千万不能回来哟......”

   
  “狗不嫌家穷,儿不嫌母丑。”侯明明打断话说,“谁不说俺家乡好。我的外婆,是个目不识丁的村妇,她的幺儿在外地读书,刚毕业,就喊回老家来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我在外面读书,校长喊我留校,我都不留,回家乡来,想做点事情。”

  
  “你拐了,回来哪里有用武之地!”薛力愤愤不平说,“回屏山有啥子搞头,大学老师来都受夹板气。几年前,有个大学老师姓雷,数学教得好,因老婆在屏山医院,想照顾关系调屏中,不得行!教育局把人家大学老师弄到县城30里外的福延镇小学教书,还说人家大学老师教小娃儿教不好,结果,那个雷老师不信邪,通了县上很多关系,才调到屏中。”罗罗嗦嗦一通,不听回音,他弯下腰,眼睛左瞧右看,又找起了废品。

   
   “关系关系,讲他妈的关系!”小圆头怒不可及,丧气地骂道,“这个社会可恶哦,咋个叫人活哟!”

   
   “就是呀,我们活不出来啦,简直活不出来啦!”旁边人堆中,晃出卞德怀的头,接话道,“我以前是个有头有脸的人,到处唱到处跳,四处吃得开,仅仅在宜宾广场一个失误,搞得来身败名裂,冤枉得很!现在负债累累,哭天嚎地,无路可走。这条船儿,就是见证。我上上下下,坐了无数趟,这船,成了我的上访之船,生命之船。不信,问人家船老大彭老大,彭主任。人家彭主任同情我,还免收我船钱,请我吃干饭,饭头有肉喳儿。”

  
   “你这算啥子哟,扁担。我比你,冤、冤!我是当今的窦娥冤!”卞德怀身后现出苟平憔悴的脸,沮丧地说,“我一个县府秘书,想都想不到,祸从天降,被人家安了媒子,当了强奸犯。坐牢、开除公职,啥子都洗白了。其实我是人家政治斗争的牺牲品呀!我要活,我要活下去!告状无门,人家互相推脱,我的冤,我的苦,朝哪里诉,朝哪里伸啊?”

   
   “朝台湾诉,朝美国伸嘛!黄金大大的,哼哼!”一个沙哑声音传来,侯明明侧头一看,是个头戴烂草帽,身穿破军衣的白胡子老头,佝偻着背,提个沉甸甸的麻袋,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了,喘着粗气说,“你们一个二个秀才,迂腐!想讨个生活,上访不成,来硬的嘛。人家当官的不给你们出路,不要你们活,就拼命!杀一个,抵一个,杀两个,赚一个,杀......”

  
   “杀人偿命。出些馊主意!”侯明明站出来打断话问道,“你是哪个?”

  
    “哪个,你看不出来。呵呵。”白胡子老头晃着头,轻轻摘下头上的烂草帽和嘴上的一簇白胡子,干瘪的脸上露出冷笑,“本人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就是那个大闹天宫的孙猴子!”

   
  “你就是那个上访不成,杀人的那个孙孙儿?”

   
   “正是。本人就是那个血溅信访办的孙森。他妈的,那个人不经打,老子一温水瓶砸在他头上,就瞪眼了,哈哈!”

   
  “杀人犯!”侯明明冷冷问道,“你凭什么杀人家,人家跟你无冤无仇。”

   
   “我恨,恨一切人,特别是当官的!”

   
     “为什么?”

   
   “为什么?哼!狗日机关的人可恶,专门整人害人!狗日些剥夺我的工作,就是剥夺我的命。我活不下去,就是要杀人,杀人!”孙猴子提着麻袋,咬牙切齿道,“我还要杀到宜宾,杀到......”

  
   “滥杀无辜,定遭报应!”侯明明打断话,义正严词,“杀人犯,现在到处都在通缉你,你不怕吗?你已经陷入了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等待你的是天罗地网,你跑得脱吗?”

  
   “再补一句,人民要惩罚你!呵呵呵!这些话,不要在我面前提!十年前,我孙森就用这些话来训过别人,训过走资派。”

  
   “晓得你是造反派,吹军号的,武斗之花。”

  
    “是啊,我也认得倒你,姓侯的,你不要这样说,说也没有用。屏山搞武斗的时候,我在供销社见过你,你的老表朱学兵跟我是一个单位,他了解我的性格。”孙猴子阴沉着脸说,“我这个人是扛着梅子树不换肩的人,晓得自己也是犯了死罪的人,过一天算一天。”他小眼露出凶光,扫视了周围的人一遍,阴阳怪气说,“实话告诉你们,你们可以去举报,邀功请赏,说我孙猴子就在船上,要到宜宾去大闹天宫。”

  
      卞德怀战战兢兢问,“咋个闹,孙猴子?”

  
     “哼!我这麻袋头的老鼠药,要撒到自来水厂,让大家中毒,跟我一起死,陪葬。”

  
    “宜宾人没有惹你哟!”苟平小心翼翼说,“老百姓是无辜的哟。”

  
    “宜宾人咋个没有惹我?老子在航道队当出纳,好好的,就拿给狗日队长整了,队长姓陈,就是宜宾人。”


     陈泽勤怒不可及,责问道,“宜宾人多,难道都要受你的害?”

   
   “那我就跑到地、市机关,把耗儿药撒到狗日些当官的伙食团水缸、开水房锅炉,让他们一个二个中毒,哈哈!”孙猴子阴笑阴笑说,“我身上还放有一小瓶汽油,等老子完了事,跑到城中心大观楼去自焚,连同大观楼一起烧。哈哈哈!”

   
   “疯了,疯了!”卞德怀摇着脑袋,“已经疯了!疯了!”

   
     苟平也晃着脑袋说,“已经不可救药啦!不可救药啦!”
  
   “废话!”孙猴子狠狠地说,“老子打听好了,全省的学生运动会在宜宾开,老子要来一出孙悟空过火焰山!让社会看看,让全四川看看,火烧大观楼,哈哈哈!用革命的话来说,老子要在烈火中永生,载入史册!让史书这样记载:大观楼建于唐朝公元785年,毁于中华朝公元1980年8月26日,被一个开除公职,走投无路的人所焚烧。让后人评述和憎恨这个民不聊生、矛盾尖锐的黑暗时代,让历史来鞭挞这个跟秦暴政一样的时代!呵呵,反正老子是没有饭吃的人,是想死了的人,干脆做一次荆轲,风萧萧兮易水寒!”

  
   “恬不知耻,不要脸!”侯明明讥讽道,“你孙孙儿发神经,与社会为敌,滥杀无辜,千夫所指。人家荆轲,讲义气,杀暴君,大义凛然,堂堂正正,是千古英雄。你呐,你说呐?”

  “我说,哈,无非是不耻于人类的狗屎堆嘛。”孙猴子一副泼皮相,奸笑道,“还有,用你的话来说,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扫帚,把我扫进历史的垃圾堆嘛!哈哈哈,还有啥子话说?哈哈哈!”
   
  “同学们,这个现场教学难得,社会就是大课堂!”李英手指唾沫飞溅的孙猴子,平静地对赵清明、赵方说,“这个人看来有神经质!社会生存压力太大导致他心理失衡抑郁,采用自杀和滥杀无辜的方式进行发泄,以引起社会对他的关注。通过这活生生一例,回校做篇论文......”

  
  “论文就是老子跟梁山好汉一样,火烧红莲寺,火烧大观楼!青史留名。”孙猴子打断话,咬文嚼字道,“老子说,‘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老子也想横了,既然无法生存,就以命相搏,死球了算啦!”

  
   “死了活该,还想留名?你这个人四肢发达,尽管嘴巴文而款款,头脑是弱智。”苟平耻笑道,“你烧十座红莲寺、大观楼都无用,当今领导根本就没有文物保护意识。我们屏山,明清庙宇,专门用作仓库,存放炸药。东关亭子、机械厂头的庙子,堆放的易燃物,烧就烧了,风吹过,呵呵。”
   
  “那我就跑到当官的办公室去自焚,跑到商场去......”


  “你狗日害人,罪该万死!”侯明明边骂,边挥拳而上。“你狗日孙孙儿死有余辜,遗臭万年!”

  
  “你这个杀人犯,危害社会,穷凶极恶!”随着吼声,陈泽勤跟着冲上前,一把抓住孙猴子的麻袋就拖,厉声说,“宜宾人民饶不了你!”

  
    “老子更饶不了你,哪儿跑出来的黄毛丫头!”孙猴子避开侯明明的拳头,骂骂咧咧,一把锁住陈泽勤细长的脖子,一手摸出腰上的匕首,叫道,“让你丫头尝尝侦察兵的厉害!”说着就要刺。说时迟那时快,李英飞起一脚,踢掉孙猴子手中的匕首,接着大喝一声,“让你坏蛋看看侦察连长的功夫!”挥拳朝对方脑门砸去。小圆头弓腰上前,捡起掉在船板上的匕首,跳起来喊道,“打得好,打得好!”乘孙猴子一手挡拳头,一首提麻袋,头左右躲避,侯明明一步上前,忍着孙猴子的拳击,和陈泽勤使劲拖出孙猴子的大麻袋,扔在了船外的漩涡中。

  
    “哪个朝水头丢东西哟,注意安全!”彭老大的声音惊嘘嘘从船头传来,“正在过新大滩,危险得很哟!”

   
    “晓得危险,呵呵!你们失算了!还有一招。”孙猴子气喘吁吁,流着鼻血,突然撩开破军衣,露出腰上用电线缠着的一排雷管,疯狂冷笑道,“给老子作对,挡老子的道,要死一起死,送你们一个二个上西天。”说完,手捏拉线,发出狂笑。

   
   “哪个在笑,笑啥子!大家安静,安静!”彭老大焦急的声音传来,“大家不要动,千万不要动!船还在过新大滩,过滩,哎哟哎呀......”声音颤抖,呀字刚出口 ,突然船舱内一声尖叫,只看船向右一侧,天翻地覆。船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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