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早安
清晨，在一片鸟语花香中醒来，同屋的瑞莎早已去海边捡贝壳了。我下了楼，珍妮在大理石桌旁冲我微笑，对我说早安。我也笑着回应。
“对了，中文早安怎么说？” 珍妮热情地问我。
这个问题我已经答了十几年了，虽然不是对珍妮。”早儿, 早上好或早安。” 我早厌烦了这千篇一律的回答，就对珍妮说实话：“其实，我在家里并不问早安，特别是对父母和熟悉的人。”
珍妮睁大了眼睛，“那你们说点儿什么呢？”
我心想为什么总得要说点儿什么，想了片刻，就安慰她说：“噢，我们见面就说你起来了。”
“起来了。” 珍妮跟着我学，并立即掏出个小本，记录下来。当然，都是近似的英文发音。
我看她一幅认真的样子，连牛奶麦片都搁在了一边，就一下子兴起，添油加醋起来：“我们这在新中国长大的一代并不太讲究这些，当然古代可不一样，最讲究的就是礼仪，那要求可严格了。这些都成了束缚，瞧，文革一来，这些繁文缛节都免了。”
说到文革, 这回倒不用做专门解释, 因为去年刚给她仔细 “上了一课。” 那之前, 她可真是对中国的文革一头雾水。
珍妮不但听得入迷, 连旁边的贝文也加入了我们。我就越发收不住, 顺嘴溜出一个关于早安的小故事:
“最好笑的是我的一个台湾朋友。她是个有钱的大小姐, 从小在传统的中国家庭长大, 早晨起来第一件事就是要向家人问安。她对我说最伤心的是她的蜜月旅行, 新郎偏偏是个福建长大的穷小子。蜜月的第一个早晨, 她满心欢喜地对刚睁开眼睛的丈夫说早安。没想到丈夫眼睛一瞪, 脖子一拧, 哼了一声说—哎, 你神经病啊! 用得着吗? 这么肉麻。
“床边的她听得大惊失色, 这是他们第一个早晨在一起, 从今往后还要住一辈子呢! 于是, 她也气哼哼地说: 好, 很简单, 我以后就不说了。
从此, 她不但不再对他说早安, 整个蜜月起床后都没跟他说过一句话。”
听了这个, 珍妮和贝文都哈哈大笑起来。
其实, 还有后文呢, 但说多了她们也听不懂, 我就免了。那个台湾朋友说她那么做只是想气气那个穷小子丈夫, 果然, 没过多久, 他一起床就缠着她说话了。
对珍妮来说, 早上一见面就微笑问安几乎是天经地义的事, 而且, 她这么做, 不但自己开心, 也给对方带来开心, 毕竟是美好一天的开始。
对我来说, 就算没这个习惯, 一天也会糊里糊涂地开始。我回想起在家的情形, 有时来个客, 我虽然不说早安, 但一定会问对方昨晚睡得好吗, 冷不冷之类。
想到这儿, 我就对珍妮说: 刚才讲得可能不大明白, 其实, 那些不习惯问安的中国人也会用另一种方式替代的, 也许因为害羞吧, 不好意思说太多客套话, 你知道在农村, 他们一见面的问候辞竟是”吃了没?”
珍妮又笑起来, 赶快再次掏出小本, “有道理, 吃饱肚子最重要。”
不过在我脑海中还有另一番面孔, 那就是省去一切客套话而毫无替代的。那是一幅冷漠的面孔, 连一丝微笑都省去。也许是你最亲密的人, 也许是陌路, 当你走过他身边你就像不存在, 即使对方瞟你一眼, 也没把你当回事。那种冷漠在人来人往的大餐厅里还无所谓, 反正人人都很忙, 但在一个两三人的小环境里却是尴尬。比如, 很难想象我早上起来走到珍妮身边, 她却扳着脸只顾吃早点, 对我视而不见。那时我心上一定会猜疑很多, 而且, 不仅是猜疑一小会儿, 还会猜疑一整天, 接下来, 我也不会主动向她问候的。如果我心眼再窄点儿, 还会引起民族矛盾呢! “哼, 她这么做一定是小看人, 因为我是中国人!” 那样的情绪会很可怕。
如孔夫子所说, “己所不欲, 勿施于人。” 不知道那些冷漠的面孔心里想些什么, 也许想了, 但羞于开口, 也许压根儿都没想, 只是冷漠成了一种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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