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小说）女画家渴望换上一只新假腿（13）

上一篇 / 下一篇 2010-06-02 13:58:14 / 个人分类：小说剧本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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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说）

大学毕业后，有一段时间你打算继续学业。你时断时续、非系统性地阅读了一些书籍，主要涉及中西方哲学史、思想史方面，你一边做笔记，一边深入专研一些哲学家的著作以及相关的传记文献。希腊哲学的精髓你认为到亚里斯多德为止，已经只剩下一副空架子。而宗教，基督教神学的介入，无疑是哲学史上的一场浩劫，从此往后直至文艺复兴时期，就再没有出现过真正的，纯粹意义上的哲学大家。
大学期间，吉大的舒炜光教授经常到浙大讲学。他的讲座把你带进了哲学领域的另一个天地。你发现自己在此之前简直如井底之蛙，不仅孤陋寡闻，而且被深深地窒息在死板枯燥的精神与物质的永无休止的纷争中。他是当时国内研究维特根斯坦思想的行家里手，作为浙大的客座教授，他常常来浙大办哲学讲座。当时那段时期正是西方哲学思潮涌入中国的如火如荼的岁月，你们这些罹患精神饥渴症的莘莘学子如醉如痴地围绕在他身边，聆听他在课堂上高谈阔论，评述一个个你们刚刚听说，但却一知半解的西方哲学家的思想体系：萨特，海德格尔，古尔凯郭尔，加缪，维特根斯坦，西格蒙德.佛洛依德……这些闪光的，令人敬畏的哲学家的名字深深地震撼着你们脆弱而敏感的神经，顶礼膜拜之情油然而生。你们在课堂拼命做笔记，唯恐漏掉舒教授讲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至关重要的哲学表述。你们蜂拥到学校图书馆，在书目编录卡上，社科书架上，甚至刚刚还回来的书堆里寻找这些哲学家的著作。然而结果却常常使你们大失所望，不得不沮丧地空手而归。对于一个刚刚掀开专制铁幕一角的中国社会，图书馆里这方面的书籍简直是凤毛麟角，要想找到一本真比登天还难。即使关于这些哲学家一些浅显的，评述性质的文章也很难找到，更逞论阅读他们的翻译著作了。你记得当时你曾经写过一篇论述爱利亚学派与自然哲学关系的论文，深得舒教授的赏识。他希望你毕业之后考他的研究生。他的鼓励确实曾让你激动过好一阵子。
一九八六年七月，一回到长春，你就迫不及待地去吉大宿舍拜访舒教授。你提着两包上好的龙井茶叶和一袋锡纸包装的“叫花童鸡”，想以此作为见面礼献给未来的哲学导师。他看到你拿来的“叫花童鸡”，禁不住会心地笑了，连声说“好，好，难为你一番苦心。”
然而，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的是，随后发生的变故却改变了这一切。那年九月下旬，你参加了一次招调考试，跟着原地理所科技处的张处长南下深圳，进入了中科院下属的深圳科健公司。当时张处长在新成立不久的科健公司任人事部经理，公司正在张罗着为即将引入中国的医用核磁共振成像系统而组建医疗仪器事业部。在核磁共振领域，长春应化所27室主任杨洁琼研究员可以说是国内当时首屈一指的专家，而她，是你父亲的老同学，你父亲搞稀土研究工作，8室与27室都在应化所新大楼4楼，中间仅隔一条走廊。当时院里本来打算调杨洁琼组建科健公司的医疗事业部，由于阴错阳差，这件事最后搁置下来。因此科健公司在长春几个研究所招聘人员时，杨主任推荐你去应聘了，结果出人意料地顺利，半年之后你就代表科健公司去德国和瑞士学习医用核磁共振成像技术了。
在此要解释一下为什么你最终放弃了原来打算继续学习的计划而南下深圳，实际上当时你对深圳以及这个刚刚成立不久的科健公司毫无概念，你之所以匆促离开长春应化所，一个重要的因素是当时你跟父亲的关系突然紧张起来，甚至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他无法容忍你大学毕业后跨学科转学一个毫无用处的哲学专业。无论继续学业也好，还是出国留学（那时他正在给你联系去美国读书，他的一个朋友答应从中帮忙），只能在你所学的专业范围之内选择下一步计划。而当时，你报考舒教授研究生的想法无可动摇，围绕这个矛盾，你们父子几乎反目成仇。
老Mickey得知你的事情后，非常着急。在你上大学期间，她曾多次到杭州去看你。有两次正逢上舒教授在浙大讲学，她也去听课，甚至还结识了舒教授。
那时你们就住在刘晓林家，在白堤对面葛岭的半山上，你们住在一间屋顶倾斜下来的阁楼里。刘晓林比你高三届，他毕业后分配在《浙江青年》杂志社工作。他的家当时成了杭州高校激进青年的大本营，常常高朋满座，杭大的，农大的，杭州美院的，丝绸工学院的，甚至还有杭州笕桥机场的一些年轻朋友。大家一起喝酒，谈论文学。诗歌，哲学，绘画，萨特的作品，洛尔迦的民谣都是你们常常谈论的话题，场面十分热闹。他们管老Mickey叫娜塔莎，他们甚至跟她一起唱《这里的黎明静悄悄》的主题曲：“你静静地，你静静地飘落，铺满金黄，金黄的山坡……”
那时的老Mickey是美丽的，白皙的皮肤，蓬乱的，微微泛黄的亚麻色头发，戴着一副快要滑落下来的金丝边眼镜，浑身散发着女性成熟的光辉。
你们常常喝醉酒，在西湖边滋事斗殴，大打出手，而杭州的夜色甚至包容了你们狂妄无知的胡闹行为。老Mickey，始终伴随在你左右。
时至今日，你父母也不知道你与老Mickey的确切关系。到底是师生关系，朋友关系，还是大逆不道的乱伦关系。他们只知道老Mickey是你高中时代的班主任老师，和你关系密切，但这种关系到底密切到什么程度，对他们来说始终是一个谜。
实际上父亲非常喜欢她，每次老Mickey到你们家来，父亲都热情招待她，跟她谈这谈那，而母亲对她却冷若冰霜，常常在她背后斜眼打量她。这一点，老Mickey心里清楚，大家心知肚明，只是不说出来而已。你跟父母说老Mickey尚未结婚，父亲甚至说在应化所给她介绍一个男朋友，他带的研究生里就有几个不错的。
父亲曾主持马王堆汉墓出土文物的分析鉴定工作，你曾在他的实验室亲眼见过女墓主人的黑褐色皮肤和几片丝织品残骸。父亲办公室挂有一幅复原之后的女墓主的肖像画。复原后的女墓主与老Mickey确有几分神似之处，难道父亲是因为这个缘故而喜欢老Mikcey的吗？
父亲有一个研究生叫那佳，是父亲最中意的学生之一。那佳父母都在吉林工大教书，那佳是他们的独生子，小伙子长得生龙活虎，仪表堂堂。那佳比你大三岁，他后来去法国留学，翌年，在从比利时回法国的高速公路上出车祸罹难。当时父亲确实有心把他的门生介绍给老Mickey，他们见过面吗？你猜想是的。如果如此，当她得知那佳的结局会做何感想呢？
一九八六年七月份，你从杭州回来，拖了很久才去长春市应用化学研究所报到。在27室的主任办公室，你见到又干又瘦的室主任杨洁琼。
  “郁佳，关于你的事，你爸爸可跟我讲了不少。怎么样，终于安定下来了？”杨阿姨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坐在一张破旧的橡木桌子后面问你道。
  “杨姨，您不要听我爸的。”你说。
  “那就好。”杨阿姨笑了，“郁佳，你可要好好工作，别辜负你爸的一番苦心啊。”
  “杨姨，能在您身边工作，我求之不得呢。”你说
  “你这孩子，越来越会说话了。”
  “杨主任，您放心，我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你这孩子，说话可比你爸强多了。”杨阿姨笑呵呵地说。
杨阿姨的老公姓那，满族人，从小生活在北京，参军复原后到了应化所，在翻砂车间当一名普通的翻砂工人。听爸爸讲，杨阿姨一九六零年毕业于大连工学院，跟父亲同一年进入长春应用化学研究所。可不幸的是，第二年她就被打成右派，在翻砂车间接受改造。而就在那段时间，她结识了那雄仓，三年之后，他们结婚了。据说他们甚至没有举行结婚仪式，杨阿姨只是在一天下班后，到宿舍把铺盖卷卷起来，对四楼宿舍的姐妹们说了一声我要结婚了，就在室友们惊愕的目光中走出了房间。
杨阿姨是一位性格爽快，办事干脆利落的女人，她老家在江苏镇江，由于家里成分不好，所以早早就离开家在东北的一所大学里读书。在那雄仓娶了这位右派分子为妻之后不久，自己却被提拔为车间主任，而且作为应化所保送的第一期工农兵大学生进入哈工大读书。因此，应化所许多认识他们的人都叹息说，看来杨洁琼有一条旺夫的命啊。
杨阿姨是见过老Mickey的。我是说，她是北部宿舍住宅区知道你与老Mickey有交往的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之一。那叔以一名工农兵大学生身份毕业后，来到27室工作，杨阿姨也调回27室。杨阿姨是27室室主任，那叔是27室党委书记，27室改朝换代了，27室至此直接进入那杨王朝昌盛繁荣的新时代。
杨洁琼夫妇只生育一个女儿，而不幸的是，她女儿那丽花降生的日期恰好与我来到这个人世相差仅仅四天。我是说，是我首先从母亲的产道脱颖而出，而那丽花却不得不在潮湿狭窄的杨姨的子宫里再苦熬了漫长的四天四夜，最后才被救护车送往朝阳区人民医院，推进产房的手术室。在那里，等在一旁的膀大腰圆的男医生，快步跃上手术台，在杨姨此起彼伏的嚎叫声和护士们的一片忙乱中，男医生依照多年养成的职业惯性在杨阿姨的肚皮上狠狠切下一刀，把可怜的，近乎窒息的那丽花解救出来。我要补充一句，给我接生的医生是一名女护士，这使我紧张不安的父亲大人长长松了一口气，我猜想在此之前他一定整日整夜吃不下饭，侧夜难眠，唯恐妻子沦为莽汉手中的牺牲品。在这一点上，我们父子的看法是高度一致的，我就从不允许我的几任妻子由男医生接生，即使是给她们看看病也不行。
那丽花在迅速成长，而我与她比起来，似乎老是慢半拍。但她不是一个漂亮的姑娘，这让我心里感到一丝丝安慰，尽管她学习成绩老是压我一头，我还是认了，我真的把她看成自己的妹妹了。我爱她，就像我爱我亲生的妹妹一样。我们从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一直像互相围绕旋转的双子星一样一刻也没有分开过，我们甚至共用一个高中班主任老师，只不过她吸取她身上的知识养分，而我更多的是汲取另外的东西罢了。
那丽花热衷于背诵课文，氢原子分离术，青蛙的反射弧实验以及撰写蝇头小楷。而你对这一切嗤之以鼻。有一阶段，你甚至把全副精力和注意力投入到探索老Mickey不规则的肌肉收缩规律和方式，以及流变体的空气动力学响应方面，即青春期情感分布曲线和断裂效应。那丽花一如既往地沉浸在化学方程式配平和解决自由落体以及滚动摩擦的边际效应问题上了，你们的裂痕越来越大，而天真单纯的她甚至没有深究这其中变化的原因，你们不再一起回家，不再一起去俱乐部看电影，不再去净月潭摘臭李子，不再一起越过硕果累累的秋季直接聆听南湖冬天冰面咔嚓咔嚓的冰块坼裂声并从中领悟某种难以言述的快感，不，你们几乎分道扬镳了。
但她却是知道你与老Mickey之间秘密关系的知情人之一，她嘴上不说，心里却绝望愤怒之极。
杨洁琼甚至因此还亲自到学校专门参加了一堂家长会，而这些事情，从前一直是那叔代劳的。因此，我可以顺理成章地推断，即使作古的圣人，他们也会有好奇心的，更何况一个区区女流之辈。
老Mickey从那时起就认识杨阿姨，而杨阿姨一直像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一样称呼她Mickey老师，甚至还请她到他们家吃过一顿饭。因为那丽花是老Mickey真心喜欢的学生之一。
你与父亲之间的矛盾是你回长春之后才愈演愈烈，最终导致激化的。老Mickey得知后心急如焚，在你们去舒教授家里的电车途中，在省图书馆借阅处的过道上，甚至在你们卿卿我我的时刻，她无时无刻不想着跟你讨论这个问题。在这一点上，她把这件事看得很严重，认为你非得把它妥善解决不可。
夏天看上去似乎很快就要过去了，你的问题仍没有解决的迹象。在此期间，你们去了一趟松花湖。你们在湖上钓鱼，爬山，采摘树上不知名的美味多汁的浆果，老Mickey赤脚在湖边的沙滩走过去，脚底板被锋利的石子划破，鲜血淋漓。晚上你们睡在破旧的四面漏风的旅馆里。深夜，电闪雷鸣。之后，你们甚至能听见雨水打在远处湖面和树叶上的淅沥的回响声。
你希望夏夜永无尽头，希望自己能像此时此刻这样，永远躺在老Mickey的臂弯里。
这是畸形的爱吗？你有时候问自己。
从松花湖回来，转机到来了。
几天之后，你坐上开往北京的列车上。那天傍晚，老Mickey来送你，她哭得像泪人一样。你站在车门口，向她挥手示意，甚至嘴角还流露一丝难以觉察的笑意。
啊，北京，北京，此时此刻父亲就在北京，他还在院里不停地东奔西跑，为科室寻求科研课题和相应的经费呢。
他怎么会知道你已经离开长春了呢？不，他做梦也不会想到。

   （待续）

[ 本帖最后由 elford 于 2010-5-30 10:51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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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雨发布于2010-05-30 11:49:23: elford 这一组我会抽空再细读。
看着我也手痒痒的，想再来写篇小说。噢。蛮有吸引力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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