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的读者（近作13首）

潜水艇

潜水艇里的生涯，碎琐、漫长、寂寥
暗无天日却又时刻酝酿时机
驾驶着它，实际上被它所驾驶
周旋于这逼仄的私人空间

静得可怕，舱身沦陷进迷宫
哗哗的流水只是一种臆想
神经紧绷，从潜望镜里
密切监视着海面的敌情

海防图平摊着。战斗随时打响
又随时结束。敌人在哪里？
不知不觉间，职业病磨损了一生
堂吉诃德老死于一场勋章梦

2009.6.2


衰老经

一点一点升腾，笼罩
一座津渡。迷失进一条
古老的谜语

骨质疏松，缝隙里
填充大量的幻觉粉末
麝香浓郁

旧日记重新打开
流水账浮显苍白
秋后开始清算，账款对不上

2009.6.24


海滩上的人群

狂欢舞会。海滩上的那名算命者
发布了潮声里的不祥之音
被群众视为不祥之物，换来海滩上
人群的轻蔑与冷漠。以此种方式
对不谙游戏规则者清算
盗火者引火烧身，独自恭候
审判。一人悒郁，思考，用纸牌卜算
自己的命运，被混乱的声浪所淹没

谎报军情。黑色海洋
依然深邃，凛然不可犯
浪头击打礁石群，粉碎
算命者的自大，以及人群的娱乐
一场假面舞会和一座道场被同时
清洗得干干净净。人声中，很容易
丢失语言。语言只归属于
神。沉默的归位者

海洋深处，漩涡的中心隐藏一座
磁场，暗物质所结构
正反两个方向交替旋转
或推脱，或吸附。宿命之蚌
依然紧闭。珍珠无所摘取
黑色的海洋用胸腔低啸，只是
不断地将腥咸的海水溅到
晕眩人们的身体之上

2009.7.15改


土拨鼠

一切寂静。土拨鼠
在身体内挖洞

洞口累累
不见它的踪迹

身体很轻，很容易
就被风穿上

它陷进里面
捉迷藏

泥土味很大
器官全部打开

2009.7.4


岛中央

一座孤岛被
四面汪洋所包围
台风渐次升级。海啸
不断摧毁船只以及沿海城市
海域空旷，弥漫肾上腺的气味
失地很难收复。腥咸的海水
不断飞溅在自己的身上
惊醒后，才发现
我被精液
所清洗

2009.7.10


致我的读者

你们
从来就不是
我的朋友，而是我的假想敌
你们，无法站在路的尽头
远眺我，更无须仰视
我的这条歧路没有尽头，委蛇尽
暗夜。一头受伤的野兽
逃避猎杀。而你们这些看客啊
逃亡中，猫头鹰戾叫
空中扑满黑蝙蝠
路边，树丛里，盯梢的
间谍，偷窥我的一举一动
伪装得很好，我留下手稿，一条
秘密通道。你们读出了什么？流言里
我的诗歌睡得孤寂。砖瓦建成
坟场，深处藏有磁场
也许歧义过多。就请你们
穿凿附会吧。反正我不以为然
该隐藏的早已藏得小心翼翼
不过教义明确：我
不是帝王，更不是弄臣
我只倾心于自己的密码
笔尖滑过稿纸，一座
罗马城业已竣工

2009.7.17


秘密花园

交头接耳，人人都在传言
那座秘密花园
园门紧闭。锈锁
封住飘渺世界
隐喻丛生，草木蓊郁

游廊曲折
一条蛇蜿蜒。树上的那枚
果实熟透，弥漫诱惑
爬过的苔藓跳跃着
毒汁的光芒

传说源远流长
而那枚钥匙早已
遗失。人面已失，满园
燃烧的桃花
异常诡秘

见证秘密花园的存在
梦境的鳞光一闪
在我身上蔓延
册页里那枚钥匙的式样
回光返照，失而复得

2009.7


夜。失眠

长夜漫漫
失眠。头痛

海洋汹涌
袭来黑浪

一只空药瓶
悬着。胃呼唤
止痛药

读书。萤光之亮
帆
长夜漫漫

2009.7.27


情人

我们漂泊在海洋上。亲爱的
小艇动荡，蓄意制造着一场海难
飓风来了，纠缠一起的
两条蛇颤栗，被蛊惑着
撕碎衣袋里的
爱情小说。纸片飞舞
此时城市里蔓延瘟疫，疲软者
烂醉如泥。我们戳破
欺骗的纸灯笼，出走，并
运输爱情小说的炸弹
海洋上。引擎燃烧，我
掏出手枪，猎捕你。你的
洞穴潮湿，我顺势一滑
跌进去，倒映出整片海洋
四目撞击，催开一株野生葵花
扎根进岩石缝隙
一具肉体楔进另一具肉体里
你说，亲爱的，我
携带着这支手枪走过一生
知道，我们只能彼此扣押人质

2009.8.10


故事

皮囊霉蛀
虫洞肆虐。体无完肤
许多故事钻出来
这些种子乌黑、油亮
坚硬得令铁锤与铁砧也黯然失色
任它们散落在偏僻的角落里
一颗接着一颗，在
民间辗转流传：干瘪，死亡
偶尔，几粒播撒在稿纸上
迅速扎根、发芽
已死的和正在萌芽的
都以溯根求源的方式怀念
灯光暗淡下来
一场大雪覆盖的土地
如此之沉寂

2009.8.18


河流退去，搁浅下干涸的身体

河流退去，搁浅下
干涸的身体
毫无用处，任其风化着
洞开许多张嘴巴
渴望而贪婪，咽下
残存的声线，声音干枯
而语言潮湿，发酵着
这样一个容器
远处，龟裂的土地，光秃秃的树枝上
正晒干着许多张疲软的钟表

2009.8.29


梧桐

一棵梧桐已经枯死
我晃动着身体
飘不下来一片叶子
而今
凤凰栖息在哪里
流失的水份
导致失重
树洞的隐患：火
树桠疾呼着大火，风
助燃吧，才能
有机会成为：焦尾
而那手制琴的绝技
早已绝迹

2009.9.17


深秋的整个上午，他突陷无声世界里

深坐在那里，他是
巴哈G大调上的一个休止符
耳朵关闭，所有的声音溺亡
只有耳轮搁浅在沙滩上
这是深秋的一天
风时而穿起衣架上的衬衣
空气里弥漫洗衣粉的味道
整个上午，他沦陷在那里
放映机吱吱地放着黑白默片
尘埃轻盈飞舞
他只为一只蚂蚁的去向所关注
还有报纸上的一条新闻
厨房里新采购的马铃薯
挥发着泥土的气息
红萝卜小脸冰凉
这些琐碎使他的
眼窝发红，眼眶噙满泪水
阳光暖暖的，夹杂着凉意
播撒在身上，然后
继续辗转流传

2009.10.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