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首

◎唤马

黄菊花谢了
白菊花在继续
白菊花谢了
向日葵在继续，
头被砍掉了，黑蘑菇在继续
黑蘑菇铲除了，狗尾草在继续
没日没夜的香味消失了
鸟儿在继续
群山无言
唤马溪的流水在继续
两岸的乌柏子枯死了
闷声不响的畜牲在继续
咯血，呕吐的张老三结束了
李小四在继续。无非是时间，
无非是流逝，无非是小命，
无非是贫贱，无非是悲苦。
生在继续，挣扎在继续
大林村在继续。大米与小麦在继续
我躲在身体里，描述在继续
语言尚未出口，
内心在继续。

（注：唤马为四川北部的一个小镇）

◎看见了又怎样


活了这么久，
我终于能看见
垂死者的陈词，惨淡地
刻在大林村的树桩上，
立在稻茬上
站在电线杆上，
挂在明亮的堂屋正中。
最先看见的是仲登殿的
仲张氏的；
接着是仲德志的
仲苟氏的；
然后是几头牛，无数条猪，
尚有大林村面目不清者不计
最后是自己的
依附在一只蜜蜂的翅膀上
就要被微小的气息吹走
陈词有孤独的光辉，绝望的光辉
我相信每日低头沉思的鸭子
扭捏作态的狗
天上，以吞食灵魂为生的乌鸦
早就看见了，
看见了又能怎样？
谁也别指望，
他们能将灰烬里的流逝的火星子唤回。
他们把自己交出之前
哀伤，挣扎，心有不甘。
大林村，流水恬淡，
拐过水井湾后一去十里，
此前试图说服的浅薄桃花
今年终于放弃了单色开放
早上是白花
晚上却开成了粉红。
无论怎么改变，
看起来都像一锅糊涂的烂粥。
   

  ◎乡村傍晚

咯血的
二大娘
捂着胸口，
去了河边，
她要去扔掉药罐子。
“哎！活着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等死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她目光迷离，
那口气像是对河水说
也像给洗衣妇的小媳妇说。
河水明亮干净
从鱼塘沟直下流入唤马
至此，
河水后来模样
无人看见。

两岸的畜牲
流着哈喇子，
小子们在碾子旁追逐而戏。
乡村的安宁也只是落日的安宁，
也只是炊烟的安宁。
光秃秃的树上
喘息的老鸟
偶尔叫上一两声。

◎少年

少年在枣树下，
望着缓缓而逝的河流，
他的仇恨已尽。
而枣树上面，乌鸦盘旋，
狠狠地叫啊，
田野上散落着，
它们从小口腔中呕出的
点点血丝，
痛苦啊，这无人知晓的
悲悯。

不远处的院落里，
女人捂着脸，
在呜呜痛哭，
男人光着膀子，
蹲在墙角边，修理着破损的犁头，
什么爱啊。
什么恨啊。

墙头上那些干辣椒从去年起就开始消磨
晚风的耐心，
它们东一头，西一头。
仿佛少年渐渐松开的拳头，
就要接下，
人间世给予的
谦卑与恭顺。

◎一窝雀

阿姆姆
太阳下山了
田野里的高粱变了颜色。
早上是绿的，
晚上就红了。
焦虑的穗子，
歪着脑袋，
看见一片片悲伤的鱼鳞，
从房顶下来，
嗖地一声跳入河中。
河两岸
树上的老鸟
正在死去，
其声也哀。
晚风吹过来，
有一股腐熟的气味。
阿姆姆
还有那么多人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