磊婆子

磊婆子

        （一）

      “……噼啪……噼啪……”的鞭炮在水泥地坪上乱跳。屋前阶沿边的樟树一阵晃动，几只麻雀飞快地投向屋后竹林，又引起一阵晃动。
     门“……啪嗒……”一声，探出一个蓬乱的脑袋，向外张望。岳母走上前去，递过袋装的饼干和麦片。说：“磊磊，又是一个人在屋里，姆妈出去了？”
      门全开了，叫磊磊的男孩应了一声“嗯”，接过袋子，又不做声了。正是中秋前两天，有些闷热。没风，鞭炮爆炸后的硝烟味久久在空气中，不得消散。麻雀又飞过来，在樟树上叽叽喳喳的说话，嘻戏，好像除此之外，它们也没什么可做的。远处，丘陵上排田里一些谷已收割，一些谷正成熟。偶尔有摩托车载着人从土公路上慢慢驰过。
      我站在台阶上，想着办酒席的事，又想起宝宝总是很吵，妻子一人照顾不过来，颇有些怨言，奶粉纸尿片什么的消耗真大，哎…正是一位朋友说的：“甜蜜的负担”。
      屋里，岳母正絮絮叨叨的跟男孩说话，“……这是你雯姐姐的男的，雯姐姐生了小的，来报喜……跟你姆妈讲啦……你吃早饭么？……嗯，你喊哥哥”。
      一声低沉的“哥哥”。我点点头露个笑脸，“唉”，扫他一眼，就开始打量屋里的摆设。堂屋进深约六七米，一张木趴桌，几把红漆木椅靠墙放着；墙角还堆放了些谷子，几个蛇皮袋胡乱丢在上面；此外并无他物。正面墙上照例贴着家神对联，横插的木板上一些残香。靠左墙上贴一幅老式年画：娃娃抱鱼，旁边挂着厚厚一叠每天扯掉一张的挂历。
      “咦”，我惊讶的又望了一眼。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出的感觉。叫磊磊的男孩有些微胖，约1米65的样子，跟我差不多高，鼓鼓墩墩的。很平常的一个大男孩。在外打工经常能见到初出门的生手，还带点稚气未脱的样子。我心中有些释然，又抬头看他。他仍是那样望着我，一言不发，也不招呼我们坐。
      我再次望了望他。仍是有些不对劲。……是了，空洞！我心里有些疑惑，开始盯着他的眼睛看。他仍是面向我站着，手里提着麦片饼干袋子，两眼直直的望着前方，眼神毫无一丝神采。好像对面的任何物事都勾不起他的兴趣一样。他就这样望着我＿＿＿或者并非望着我，而是仅仅因为他身体正对着我。   
      这是种很不舒服的感觉。我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在岳母这时又在说了，“磊磊，你姆妈回来了就跟她讲，说雯姐姐生了小的，接你们吃酒啊，记得啦。”
      又是一声“嗯”后，不做声了，直直的望着我们。我的不舒服感越发大了。岳母这时转过身，说“那好那好，那我们回去，你爹爹只怕打鱼也回来了”。于是快步走出来，拐上屋前阶沿下的田埂，往竹林旁边的娘家走去。
      我想问，却不知该问什么。回头望去，三叔家的三间两层的楼房孤零零的裸露在正午的阳光下。我们一走，门又紧闭了。只屋后竹林和门前樟树，几只麻雀嬉戏。
      岳母兀自边走边咕哝着说：“…………二叔四叔家还没去，不晓得你们到底还走不走动这么多亲戚，平时都在外面，难得见到，三叔子这是太住近了…………”
      太阳晒在背上，有些暖暖的感觉。同样暖暖的是田里成熟的稻子，沉甸甸的，好像压在心头。我只想赶快报完喜，回家抱我的小宝宝。那么那么小的人儿，还抿着个小嘴。

         （二）

      “……哇哇……”的哭声传来。妻子连忙放下手中的针线剪刀＿＿＿她这时正在给宝宝改裤子，才买的没穿几天就小了＿＿＿走过去，从婴儿车车里抱起宝宝。宝宝还在哭着，手也在摇脚也在蹬，一拱一拱的。
      这已是满月后十多天了。两个人全身心的扑在怎样带宝宝身上，但仍是不够。这哇哇的哭声，几乎已成了支持时钟运转的轴，我们都成了指针，被驱使着运转。
      妻子于是抱怨，说早知道这么麻烦，干脆不要就好了，那好多丁克家庭不也过的上好的。又说，你这个小磨王，磨死人哟，再吵，再吵把你送到乡里去，奶奶带，看你和谁撒娇去。我就嘿嘿嘿的笑，说没怀上之前你天天念，只怕怀不上，看到别人奶孩子就盯着看。好啦，现在自己有了又嫌麻烦。妻子说还不是怪你没本事，有本事有钱的，那个不是请的保姆服侍，我几个同学都是……。我说好好好，请保姆请保姆，你心情平和点咯，不要搞得跟个产后忧郁症样。停了停，我又说，我之前在报纸上看到个抽象画《忧郁症患者》，整个人脸都是模糊不清的，没日没夜的样子，倒真像我们现在的生活。妻子说碰哒鬼，牢骚都不能发一下，就你聪明会说。话音才落，“……哇哇哇……”的哭声又响起来，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两个人都没休息好，我白天上班因此常常走神。于是打电话问岳父岳母，回说：你晓得抚养儿女的辛苦了吧？这还只一个，我们那时候，条件又差，吃的都困难，白天还要出工，好不容易哦，雯伢她们几姊妹还不是也吵，一哭就搞点白糖水喂咧，那像现在，又是奶粉又是尿不湿的，你们还嫌麻烦。
      我也只有嘿嘿的笑，说时代不同了啵。回说：不铜不铜，那是铁咯。那个带小孩不是这样，你们要耐点烦啦。好不容易得一个宝宝，你还七哩八哩。那好多人家想要一个，求神拜佛都求不到，你三叔屋里还不是没耐得烦……。电话那边传来一阵嘈杂的埋怨声，就突然断了。
      我苦笑着摇摇头，正要放下手机，又叮呤呤的响了。电话那头传来岳母急切的声音：“你们什么时候回来？伢儿出窝是要抱回来的咧。”我连忙说好好好，那天天气好我们就回来。然后那头又是一阵叮咛嘱咐，才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