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民的残山剩水】

上一篇 / 下一篇  2013-10-03 09:18:18

  中国古代的文人惯于寄情自然,是因为大自然的无穷无尽可以寄托自己卑微的个体生命。忘却任何的不如意。东坡写道:“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 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流水东逝,月有盈亏。只要以‘不变’应万变,方能化解人生的悲欢离合。达到“天人和一”的境界。
   除了寄情山水,寄酒为迹,纵化放浪,笃信禅思之外,中国文人还把内心的欢乐和痛苦泼洒在笔墨云烟中。而在这方面,最具有艺术感染力的非‘八大山人’,‘扬州八怪’莫属。这里我们只以‘八大山人’朱耷为例,透过他笔下的残山剩水,傻鸟呆鹰,疏草败荷审视其孤傲而峻峭的灵魂。
  “八大山人”,原名朱由挼,又名朱耷。明江宁献王朱权第九世孙。江西南昌人,现葬于南昌郊外之‘青云潽’,明亡之后,落发为僧,法名传壁,笔名有‘雪个’,‘个山’,‘道朗’等。而‘八大山人’则是他最具震撼力的艺术签名,题款似哭非哭,似笑非笑,也最能表现他冷眼相向的人生态度 。和八大山人处在同一时期的还有石涛,也是明王室后裔,随都生活在前清,但都是明朝遗民。其画作的艺术风格相似。这里不再一个个单独说,就以八大山人一人为例。八大是十七至十八世纪中国最伟大的画家,这个评价实不为过,我们这里不谈艺术史,也不打算估量其画作在嘉士德拍卖行创下了多少天价。但是稍作分析就不难看出其作品非凡的艺术价值不是可用美金和港币权量的。八大山人生平的有关记载很少,要了解他的精神世界,也只有到其画作当中去寻找了。他十九岁时正值国破家亡,心情悲愤,便装哑扮傻,在自家大门上贴一‘哑’字,不与人语。二十三岁在奉新出家为僧。由于长期积郁压抑,遂患癫狂之疾,痴态百出。他画山水花鸟,感情恣肆,不成章法,苍劲圆秀,逸气横生,但最让人感动的是那充沛的,四溢的情感。这画中蕴藏着八大山人多少人生的酸甜苦辣?“只模其形而未注其情者,焉能平之?”
  那么,“八大山人”藏有什么样的画魂在其中呢?首先,我们粗略沟通一下一个美学或艺术理论上的概念。艺术理论中把情感思想用外在的物象加以表现出来,称之为‘托物言志’或‘借景抒情’。书法艺术借助文字象形之特征造字外之象,于笔墨之间展示无限情趣。而水墨的山水,花鸟,或泼墨,写意,或工笔也能引人入胜, 流连往返。但中国花鸟,山水的正统审美标度是粉饰太平,宣扬秩序伦理。很少有叛逆性的审美观念。譬如以‘丑’为美。写萧瑟,荒凉。枯藤老树昏鸦。写鹰必是展翅 翱翔,目视群雄,我们的审美惯性还真一时半会儿看不懂‘八大山人’那些折翅的呆鸟,残破的江山。但艺术的生命力的长久与否要看的不是矫揉造作,无病呻吟,而是动于衷之情的自然流露。‘八大山人’就这样不经意间在其画作中留下了一个孤傲灵魂的挣扎和黑色幽默。
  明代末期的徐谓,号青藤,清初“四僧”八大山人,石涛,髯残,弘仁四人,在艺术上和青藤一脉相承。形成了晚近中国画坛一种别样的美。无疑,他们的精神世界是充实的,郭熙在《林泉高致》这部画论中曾提出过“身即山川而取之”的观点:学画花者以一株花置身花中,临其上而瞰之,则花之四面得矣。学画竹者,取一枝竹,因月夜照其影于素壁之上,则竹之其形出矣。学画山水者何以异此?盖身即山川而取之,则山水之意度见矣。郭熙中在《林泉高致》中还认为“看山水亦有体,以林泉之心临之则价高,以骄俊之目临之则价低。”“价”就是艺术价值。很显然,郭熙对作者的审美观照在广度和深度方面提出了要求。
  朱耷等绘画大师的作品无论是反映精神的广度还是深度,都是绝大多数画家无法比拟的。观其画作,他所表现的无奈,孤独,焦虑,抑郁,甚至近乎病态的精神状态就是赤裸的灵魂展览。这跟西方的现代派大师-----梵-高是何等相似。在《向日葵》系列画作中,梵--高用热烈的金黄色渲染,讴歌了感性生命的伟大和尊严。
八大做过皇室宗亲,也曾多少享受过皇族的荣耀和威风。直到明亡清兴之后,给八大以常人难以承受的精神和物质打击。背负家国仇恨,无处宣泄满腔愤懑,遂抒之为书,泼之为画,从而也就增加了八大绘画的厚重感。这可以让一个身心处于极度苦闷的人,把泼墨当做唯一可以宣泄的渠道。充分释放体内的忧郁,彷徨,苦闷,无奈。从而使八大的山水花鸟在基本的语言元素和构图形式上,一反传统的审美标准,深刻的烙上了历史 的印迹,增加了历史的凝重感。
八大以秃笔作书,风格流畅秀健,他的花鸟山水上承徐渭(文长),并发展为阔笔的大写意技法。通过象征和寓意,对花鸟进行夸张变形,给以人格化的处理。有时化活为死,有时化动为静。即便是一条僵硬的鱼,静摆在餐盘或挂钓在鱼钩。仍然白翻着冷眼,“白眼向人”,很有“竹林七贤”里阮籍翻白眼的味道。
八大做过和尚,也做过道士,参悟了禅机法理,对世界,对人生的观点和看法便有层禅机佛理蕴含其中。这也就形成了八大绘画那种难以仿摸的气质。看起来质朴而司空见惯的形象,经他一枝秃笔的点化,便在一层层禅理的包裹之下好像变幻了一般。看起来明了,品起来却很难一语破的,总觉得有一种东西在里面。如果不从禅的角度去“悟”,识很难用文字来描述。真所谓“意在象外”。
作为明皇室后裔,八大身感家破国亡之痛,终生不与夷满合作,他的孤傲倔强的性格, 狂放怪诞的行为,只能用诗书画来发泄。他一生清贫寒苦,命运多舛。这就造就了八大孤傲的人生,形成了他独特的艺术风格。也就造就了一位画坛怪才,奇才,大才的气魄和灵魂。也正是这一份无法回避的苦难,才是给他最好的礼物。使他原本黑暗,幽晦的人生陡然高踞在十九世纪的中国画坛,乃至世界画坛,风姿绰约,卓然不群。
表现在诗歌领域,我们就不得不面对那些遗民的诗词作品。统观中国历史,我们会发现,所谓的“遗民”,大都比较集中在南宋、晚明、晚清这几个时期。仔细阅读这些朝代的诗词作品,就会了解他们的家国之恨、亡国之愁:
四十年来家国,
三千里地山河,
凤阁龙楼连霄汉,
玉树琼枝作烟萝,
几曾识干戈?
一旦归为臣虏,
沈腰潘鬓消磨。
最是仓皇辞庙日,
教坊犹奏别离歌,
垂泪对宫娥。 

   我们不妨再来看下面这首词:

别来春半,触目愁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离恨却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李煜《清平乐》

     这首词作于金陵陷落,后主出降时期。据陆游《南唐书》卷十六《从善传》载:“从善字子师,元宗第七子。…开宝四年,遣京师,太祖有意找后主归阙,即拜从善泰宁军节度使,留京师,赐甲第汴阳坊。···而后主愈辈思,每凭高北望,泣下沾襟,左右不敢仰视。由是岁时游宴,多罢不讲。”与这首词同一时期,词人曾制《却登高文》:“······怆家艰之如毁,萦离绪之郁陶。陟彼冈兮跂余足,望复关兮睇予目。原有鸰系相从飞,嗟予季兮不来归。空苍苍兮风凄凄,心踯躅兮泪涟洏。无一驩之可作,有万绪兮缠悲。”全文流露出深沉的悲痛,可见,从善被扣对他来说是个多么大的打击。如马令《南唐书》卷五说,从善被絷,后主“常泱泱,以国蹙为忧”。   这首词就是怀念从善所作。
 
    离别后,春天已经过去大半,映入眼帘的景色无不让愁肠寸断。独立在盛开的梅树下,那灿烂的仿若雪花一样纷乱的的梅花在风中纷飞翩舞,飘落在石阶上,覆上了厚厚的一层,散着寂寞清香。梅花瓣飘落在他素衣的肩头、黑墨般的发丝、翩飞的衣摆···拂落了又静静的落了一身,就像心底无声无息滋长的忧愁。

    在静静飘落的梅花中,猛然抬头,看见鸿雁划过寂寞长空,心蓦地生疼,他注视着广阔天空雁渺小的身影,轻叹了一口气,轻的连擦过唇边的梅花瓣都未曾有任何震动。但是,眉心的紧蹙却深藏着忧伤,浓浓的化不开的愁。没有音信,多少雁归来,却没有你的丝毫的消息!遥望,望不到尽头,眼里是深深的难以稀释的幽怨,太过遥远的距离让我想在梦中与你相会都成为了一种奢侈!低垂眼帘,映入的是碧草青青,是呀,我们的离愁不就向这春草一样么?越行越远越是茂盛,即使再远也还是如此繁茂的生长,不肯有消逝的那一刻·····

   这是怎样一幅凄美的图画呀?素衣、独立、落梅、归雁、遥望、春草···静的只有落梅在空气中的轻微摩擦声,像是一声声叹息。他素衣独立,风中衣角翩飞,眉宇间愁思万千,眼睛没有焦点的溢满了幽怨,那一刻时间定格,记录这凄美的瞬间。
 
   “离恨却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是这首词的点睛之笔,词人转笔将我们带进了更为遥远更为广阔和未知的远方,将无法释怀的愁绵延至天地尽头。

   李煜,在我眼中,他一直都是一个身穿白衫,衣角翩飞的少年,眉宇间有浓的化不开的忧愁,他站在落英缤纷的梅树下,眼睛里弥漫了相思忧伤,清瘦而颀长的身体在风中一动不动。没有一代国君的英气和飞扬跋扈,只是一个周身充满了寂寞气息的文士。
   到南宋以后,那些南渡的诗人词人便缺少了北宋词的富丽、华贵、浓妍、娇柔。词风变得清奇、高缈、凄婉而伤感。如张炎的词:

              绮罗香·红叶
                 
  万里飞霜,千林落木,寒艳不招春妒。
  枫冷吴江,独客又吟愁句。
  正船舣、流水孤村,似花绕、斜阳归路。
  甚荒沟、一片凄凉,载情不去载愁去。
  长安谁问倦旅?
  羞见衰颜借酒,飘零如许。
  谩倚新妆,不入洛阳花谱。
  为回风、起舞尊前,尽化作、断霞千缕。
  记阴阴、绿遍江南,夜窗听暗雨。
               
  本词大约作于1290年冬。其时,张炎年四十三岁,为应元政府写经之召而被迫北行。行之大都(今北京),感伤亡国之情顿上心头,遂借眼前之“红叶”抒发其亡国遗民的飘零身世和忠贞爱国的高尚情操。
  起首两句:“万里飞霜,千林落木”,以对仗句开头,写气候的寒冷和万木之凋零。第三句:寒艳“,然而是此时春花早谢,已不可能为它们所妒。三句表面写景,实则句句抒情,以严寒比之元统治的残暴,以红叶象征宁之遗民,而以春卉指斥此篇之主旨也。”枫落吴江,独客又吟愁句。“以”枫冷吴江,既写出停船泊岸的过程,又描写了目睹红叶飞舞似花而令人魂系“归路”的心情,形神兼备,相得益彰。“甚荒沟、一片凄凉,载情不去载悉去”,茺沟。“红叶载表”原出自唐孟棨《本事诗》所记“聊聊一片叶,寄与有情人”之情诗。在此作者以反话,红叶本是载情而去,而此时自己心情凄苦愁闷,流写的红叶仅能载愁了。以片为止,主要写沿途及初入京城之景。
  下片写身在京都而感生的家国身世之感,以人与红叶相映,显得自然浑化。“长安认问倦旅”,“长安”在这实指元大都,“倦旅”指自身感伤无心做事。羞见衰颜借酒,飘零如许“,用自己烘托红叶。前白化用前人”衰鬓霜供百,悉颜酒红“(郑谷)之句表现人生曲折,直现遗民身世。后句更表现出人之飘零、憔悴身现如同落叶也。”谩依新妆,不入洛阳花谱“。”洛阳“”新妆“皆暗牡丹,倚新妆”一语出自李的诗句“借问汉宫谁相似?可怜飞燕作新妆。”本句表面上说“红叶”非花不能载入《洛阳牡丹记》、《群花谱》这类的花谱,实则勉励红叶们不要艳羡春花,隐含着作者的清高的志向和对新贵的讽刺。“为回风、起舞尊前,尽化作、断霞千缕。”写红叶随风飞舞落于夕照晚霞之中的飘零遭遇。红霞虽为断霞,无力回天,但红叶这一光彩表明了遗民们的丹心碧血,坚贞的气节。“记阴阴、绿遍江南,夜窗听暗雨”,表达了红叶虽有过绿荫如新加坡之盛况,而如今也只能“夜窗听暗雨”,回忆昔时的美好时光了。今昔盛衰、故国兴亡之感,一语道破。
  


TAG:

 

评分:0

我来说两句

显示全部

:loveliness: :handshake :victory: :funk: :time: :kiss: :call: :hug: :lol :'( :Q :L ;P :$ :P :o :@ :D :( :)

日历

« 2024-04-20  
 123456
78910111213
14151617181920
21222324252627
282930    

数据统计

  • 访问量: 2488
  • 日志数: 17
  • 建立时间: 2013-07-20
  • 更新时间: 2015-04-09

RSS订阅

Open Toolba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