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途记（组诗）

三月：陷入一只鸟的幻觉

 

脱去隐喻。三月，我们从

你的枝桠上，打开身体的另一部分

一阵光线，一声鸟鸣，让

我把一些文字分行，再用一页薄纸

幻想，这些没有

打开的火焰，我直接取出了尘埃和

灰烬。一个荒芜的面孔，一堆时间

被簇拥的烟花——

从往事里盛开。瘦西湖，一个水漂

就接走了一颗下午的童心

你说，你是我丢失的那块瓦片，是

我未开的容颜

是一泓静水。三月回到岸上

我从镜子里拾到一棵草，干瘪瘪的

像一枚枯萎的胸针

一些惦记迅速

在我的心口，弯曲成屋檐下的风景

偶然的伤逝，被一根落羽拾起

云杉下的帆影，把一座山

交给了湖心；鸟声，抱起一弯浅水

把一夜的寂静停在树顶，等下一个

回声。三月，一阵光线，陷入

一只鸟的幻觉

 

 

峡谷：一把水做的梯子

 

下午的影子，把我们斜进十里

长峡。溯水而上，我们被绿树、

雾霭和悬崖跟踪、重复。

被溪水磨亮的石子，被抛下的

光阴，一粒一粒的挤在一起

像是在打听，这条峡谷的下落。

不经意间，溪水绕过，石面的

弧线，很有平仄的弯曲，惊慌中

溅起的水花，留下了一串

好看的标点，那些优雅的词句

还给了两旁的绿树。赤脚下去

接受另一种抚摸，觉得梅花

开在了雪里。可枝叶上看不到

秋天，它们还被夏天宠着

树干像是浸在水里。攀援的苔藓

和藤蔓，在一棵棵老树干上

逶迤。绿茵茵的石头，锈在水里

没有回声。迎面，一股潮湿

在拒绝。方向消失。侧身屏息

悬崖把我们，挤在了一道隙缝里

脚下，陡然也失去了深度

一只小鸟掠过，给我们腾出了

足够的天空。带刺的桫椤分泌

完毒汁，并没有立即消失，借了

一把暮色，还在算计。偶遇

瀑布，隔着灌木，和水雾的落差

我只看到了，日子的一个豁口

悬在半空。一把水做的梯子

没有谁可以返身回去。可暮色

还是把我们浮了上来……

 

 

森林：让自己像一棵树一样安静

 

有没有一间屋子，不要烟火气

没有灰尘，没有噪音。只要有光

有树叶。被一种颜色统治，身体

通透，肤色如玉。靠呼吸空气

就能过完一生。把地上的落叶，

缝成被子；把草叶尖的露珠收来

做成饮品；避开光线的直射，在

一个树荫下，和蝉一起练嗓子

直到把自己练哑；一定收好月光

留下的琴谱，争取秋后，技艺

超过蛐蛐；不领俗事，不关心是非

打开天空，清除内心的矛盾

和污渍；让自己，像一棵树一样

安静。倦了，把睡眠集中起来

还给黑暗。不要担心孤独和风餐

露宿，每一棵杉树，都是你的

亲人和邻居。对于那些，寂寞难挨

无所事事的日子，去看看鸟儿

怎么梳理羽毛；老掉的叶子怎么

缓缓落下；一棵比草还低的树

怎么能将头顶清空；柔软的光线

怎么把一颗水珠灼伤；月色，怎么

被溪水流淌；石头没有重量，浮在

水面，它的体温令人心慌；皑皑

冬天就藏在雪地里，等一只松鼠

和一朵野花经过；花开时节，也可以

像一棵小草，满含感激……时间

留下，记忆也会消失，但生命可以

变缓、变慢。

 

 

野合欢：我在等一场绝恋

 

我在等一场绝恋。为什么是

两棵，还靠得那么近。没有被雷电

和时光分开，也没有一根枯枝。

我在想一棵树的孤独。那些羽毛和

梳子，倾向白天，没有遮掩，

没有目的；习惯于，在黑暗里收起

自己；你不属于，月亮和星星

不属于。长在树上的翅膀没有尺度

和方向。你“坐在陌生人中间

练习沉默”。大地敞开着，还有天空

和山野的风。一圈一圈的年轮，

日子挨着日子，固定的季节、时刻

和花期。把时光、流水、云雾和爱

收藏在身体里，忍受、等待……

百年千年。时间还停在原处，无风

无雨，天涯还在天涯。可我等到的

不是一场绝恋，它们靠得那么近

伸向空中的枝桠，相互交织、搀扶；

地下的根须，也一定是在厮守、

相拥。一辈子形影不离，那么近的

心跳和呼吸。不用发声，不用

踮起脚跟，不用怕露水打湿了裤腿

只一个眼神和手势，就够到了

彼此。一茬茬的儿女，顶着红缨子

在满坡坡撒欢。你拿出梳子，轻轻

梳拢日子的空隙。你的影子，一阵风

就会把你的喊声送回。山野一样

简单和幸福，在每天重逢。溪水递来

满杯子的月色。今晚，我无法为

你守口如瓶。还好，在时间的隔壁

我们都没有被剩下

 

月亮谷 ：这个深渊还是太浅

 

 

这个深渊还是太浅。从谷底上来

没有疼痛和血渍，不经意的几道划伤

像我拾到的几片月色。很容易消失

我们没有深入。浅浅的，像扒在蒺藜

上的碎叶子，被一些形状敷衍；

那些刺，暗器一样，就藏在袖子里

我们都没有涉及。你递过来一片秋意

说这谷里的树，怎么没有季节；

光线弯曲，我们也找不到自己的影子；

悬崖，怎么不能让声音返回；只有

虫子和流水，把白天也当成夜晚……

一颗水珠，让一棵树终身铭记；一只

小鸟，让头顶的天空一再失忆。一些

往事，一些爱，注定不能被月光照亮

就像你递过来的手，让我停止。身体

乳房、腰臀，都会在阴晴圆缺中

不了了之。就像这条峡谷，月亮只是

我们身后的一条游踪。在城市的

灯盏里忙碌，然后用一把山野的月光

洗净内心。再打开一本线装书，让

目光变旧……可你在暗处，一把月光

做成的梯子，已被很多人许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