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屋驴与八大

八大山人艺术成熟期自用“驴”、“驴屋驴”钤印始，这是一个怪诞的名号。他何以用此一个自辱自噱的名号呢？更何况自来和尚忌“秃”讳“驴”。那秃和驴又如何相湊泊一处的呢？百思不得其解。
    搜百度百科“秃驴”出典，也没见一个系统的条分缕析之确解。其有一条说大约早年和尚习常牵驴出游，有个别不法分子游手好闲、拈花惹草，于是有人见“此”和尚，就喊“秃头牵驴来了”，沿袭且化约为“秃驴”意象，算是对和尚的不恭之蔑称谑谓。是聊博一笑的想象或茶余饭后之附会？且不去追究。
    八大自渡以驴、驴屋驴，想必自有会心处，是自期与魏晋名士作驴鸣，或者是黔驴自命？不过，亦可见其此时真悟道了。庄子所谓“类与非类，相与为类”，真能放下，而得大雅于大俗，其胸襟气度，却是对“当朝”的一个反讽。一位才高八斗之雅人，而有驴、驴屋驴的身世之感，果然是在太平盛世，岂非咄咄怪事？可见其精神为时代之牢笼严酷地拷问时，所示现的不屈之悲剧。“八大”，上下四方、古往今来，具立于此一“境域”，才得了落脚歇处。
    八大晚期艺术以白眼见人见事，可谓“冰中含了火的热烈”，直抵“道是无情却有情”的“抒情内核”。那静中的动，于点睛的刹那得汹涌澎湃、开天辟地之势。
    八大为晚明王孙贵胄，至甲申1644年遭变，弱冠19岁寂入山门，既没有像一些贵胄或反清复明或以身殉主，却以无奈“哑”默数十年，隐姓埋名，喏喏向人，负国破家亡之恨，寄情诗书画，诠释着生，成千古一狷人。狷者，有所为、有所不为，痴而黠者也。
    八大虽入空门，并非心灰意冷，不过是在“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的严酷困境中寄寓身世，正是他那颗独立不羁的有情之心，出入儒释道，不色不空，自有陈寅恪所谓“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文脉神韵。其标致高格具落在笔头，而成生生不息、气韵生动的诗书画之化境。
    所谓“名可名，非常名”，即驴可驴，非常驴也，能出淤泥而不染，是脱俗谛。本源于“反者道之动”，读八大晚期笔墨，更见太极图示的冲和境界，易简、易变，确实不易。八大山人，亦哭亦笑、不空不色，奇气与三光共隽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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