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小小说）

   晚饭后的餐桌，像画布前摆放的各种颜料，五彩斑斓，流散僵直。稍不小心就会碰倒盘子旁边的罐，罐旁边的勺，勺旁边的碗，筷子顺着油腻腻的斜坡滚向沾满鱼刺的抹布..........一切在混乱中秩序着。

  菜香麻利地收拾着餐桌，头上的卫生帽歪戴着，随着身体的晃动，帽子会不时滑到眉尖遮住了视线（她刚做完月子，怕着风，婆婆做了这个，防风）所以菜香边擦桌子，边扶帽子，倾斜的身躯像逐渐松垂的乳房无法挺拔起来。

晚饭后的时光，像一小片柠檬，灌满着水声，淡薄而酸涩。被暮色里一道浅浅的线吊坠着，摇摇欲晃。

婆婆打“太极”去了，小叔子丈夫看“倚天屠龙记”看的眉飞色舞，吐沫横飞，“天下秀”从胯下冒出烟来，追得苍蝇黑黑的，他们把满满的烟灰缸里的烟蒂往里摁摁，塞进新的烟蒂后面不改色。

 天太热了，宝宝睡不着。菜香舍不得开空调，在地上铺了草席，用湿布擦了又擦，自己试了试，觉得凉快了才把孩子放上去。六月的天，水泥地也是热的，像个小地炉，呼呼的热气把窗子糊严了，没有一丝风，空气瘫软的像鸭的脖颈，暗白的，无光。

  菜香掐灭了婆婆才点的蚊香，那气味太重，孩子受不了。

  菜香摇着扇子。孩子睡了，像一条做梦的小鱼，忽而笑，忽而哭。菩萨藏在他眼里。

他的花园里开满了鲜花，蜜蜂像大刀劈开花瓣，咬它的根。他笑了，嘴角一条小溪弯弯的。菜香看着，轻轻关上了花园的门。

 蚊子嗡嗡地，像深渊一样袭来，广阔严峻地暴露自己隐藏的处所，菜香无法抵御，拼命的打扇“啪啪”的

声音震得月光碎碎的，害得草猛猛地长。那月光是酸的，青青的葡萄架下，珍珠一样滴漏潮湿清凉的光。

忧郁淡淡的。

月亮痛苦地移过对面的楼顶，夜深了。

卧室里白秃秃的暖气罩上，一朵猩红的花也开败了。半个阴影里，菜香被那月光逼着，脱掉了罩衣，汗流下来，被旮旯里的蟋蟀叫着叫着就蚕豆那么大了。菜香甩了甩汗，在脑门上搭块湿毛巾，像日本鬼子头顶上的白布条，吧嗒吧嗒拍得她的影儿低低的，看不见缝儿。

夜无知一样蔓延........丈夫在旁边床上鼾声四起,劣质的席梦思使他每翻一个跟头就滚出一个“小坑”，骚闷的呼气像一场革命热火朝天，他梦游爪洼国也不忘搓掉身上的泥，那些泥就像死去的蚂蚁，失却了翅膀，再也飞不起来。

  3点了，菜香的眼睛仍像巨大的渴望，不敢熄灭。孩子小，多病。婆婆，小叔子一大家子都指望丈夫那点微薄的工资，天热，舍不得开空调，只能靠菜香整夜的打扇，孩子才能安然入睡。穷人没办法，只有练就一身锥子样的功夫，才能在满员电车的缝隙中占有一席之地。

到5点就好了，凌晨的凉风会像狗一样舔着门缝溜进来，阖上她的眼睛。

菜香盼着，手慢慢垂下来。

（2012年8月20夜1；30分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