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芬河畔的輕歌

上一篇 / 下一篇  2012-04-04 07:06:55

愛芬河畔的輕歌

 

 

    離開皮克頓(Picton)前夜,風雨大作,天搖地動,鬼哭神嚎,旅舍的房頂亦徹夜呻吟作響,竟夕不寐。晨起沿東岸一號國道南下基督城,途中方知昨晚-----聖誕節的禮盒日,基督城再度地震。

   

    車過倫威克(Renwick),天色已放晴,延伸到天邊綠葉青蔥的葡萄架,無邊無際,在陽光下顯得翠綠欲滴。三十五公里半徑以內就有二十五家酒莊,而整個馬爾堡有超過五十家酒莊。以致有人說在馬爾堡地區品酒,每家只喝上一小杯,都有可能醉倒而找不到回家的路。毋怪旅遊書上極力推荐騎車造訪酒莊,有公司專門經營出租自行車以及接送,萬一有觀光客貪杯連人帶車醉倒,他們會派車來把你接回去。

 

    蒙大拿酒莊(Montana Brancott Winery)是紐國最大的葡萄酒生產商之一,那些巨大發亮的不繡鋼罐,遠望過去和太空城一樣,和蒙大拿酒莊相比,北島的酒莊只是在澡盆里釀酒而已。

 

    這一帶的酒莊,除了佳釀,還有美食,再加上錦繡花園和藝術收藏,足已教人盤桓十天八天。只惜次行要遊遍南島,無法品酒了。但南島東海岸國道的風景,很快就彌補了這點遺憾,多得讓你驚叫的海豹,棲息在路邊的礁石上,頭圓頸短,紡錘體型。有隻大海豹就酣睡在路旁,不時懶洋洋地翻轉滾圓的身子曬太陽,寫意地搖擺鰭狀的前肢,仿佛很清楚是在自己的地盤上,對圍觀的人不瞅不睬。我蹲在牠身旁靜靜看著,海豹突然轉過頭來,一雙黑亮的眼睛凝視著我,仿佛不滿意我打擾了牠,緩緩爬下水去,靈活地沒入海帶叢中深處。

 

    海豹心地善良,見有動物在冰雪中凍僵,會爬過來偎抱,用自己體溫救活之。一些獵海豹者便在雪地里躺下裝死,待海豹過來相救時突然襲擊牠。人類的殘忍,以及對其牠生物善良天性的狡詐利用,有時真是令人感到羞愧而無地自容。

 

    駛近延伸至海濱的Manakau山脈,南島山巒的莊嚴氣派,首度震撼了我。在連綿沙丘与荒涼石灘中,嵐霧未散,二千二百多米的雪峰高聳入雲,呈現出寧靜而又冷峻的灰藍,与陽光下棕色的牛群与桔紅的農舍屋頂,形成強烈對比。我很喜歡那些盤旋的山道,兩旁是金黃的野草与黑色的巨石,偶見清溪湍流在其間熠熠閃光。隨著坡度和彎道的變化,左迴右轉,上山下坡,景致奇妙地變化移動,教人目不暇給。

 

    穿過擠滿觀鯨者的凱庫拉(Kaikoura)直下基督城,下榻的旅舍內門楣牆壁裂縫處處,昨晚一場地震令市面異常冷清。

 

    我想起三百多年前德國青年安德里亞,他對歐洲新興資本主義帶來的社會變化与矛盾深有認知,又受文藝复興運動与人文主義清新氣息的熏染,在莫爾的《烏托邦》与康帕內拉《太陽城》的影響下,年僅三十三歲就寫出了空想社會主義的杰作《基督城》。此書不僅恰与紐西蘭基督城同名,書中對基督城的描述亦不可思議地多有相似。方形的城區,棋盤式的街道,潔淨舒適的環境,對藝術、教育与科技的重視,書中臆造的理想之城,正呈現在我們眼前。

 

    總有人提醒訪客這座城市是「英國之外最英國的」,但在夏日的驕陽下,与來自世界各地的遊客摩肩擦踵,幾乎在街頭巷尾都見到有人舉起相機按下快門。即便是在那些華美的古建築面前,人們也是簡單地贊美一聲便匆匆離去。要感受基督城的「最英國」當不在市中心,可往橫街僻巷行去,那些十九世紀中葉建造的民宅、教堂与商廈維護良好,歷久如新。雖經現代商潮波湧浪淹,城區日漸時髦,但處處可見對歷史古跡文化遺產的珍惜尊重。即使在大地震中受損的老屋,有的也將震落的磚塊壁飾編號,以便日後依樣重建。

 

    乘老式有軌電車遊基督城并不是一個好主意,在擁擠的車廂里,要彎下腰來試圖張望路旁那些宏偉的古建築,會讓人覺得頸痠背痛,其次昂貴的票價也會令你心有不甘。

 

    有顯眼的圓窗的大教堂,是來自牛津的早期移民的傳世傑作,在她面前的大廣場聳立著為紀念千禧年的聖杯雕塑,香港遊客比較形象地稱它為「蛋筒雪糕」。除了俊男美女,廣場的人字梯上立著一位巫師打扮的準名人,向臨時聚攏的聽眾,發表長篇大論的演說。由於他已半退休,所以在這里想踫到這位名人要看運氣。在城里住了數日,多次步經廣場都見到頭戴尖帽身著長袍的老人,与「指環王」中的甘道夫極為相似,惟獨手中少了那根法力無邊的魔杖。

 

    很佩服那些臨時聽眾的耐心,諸位搭珍寶機飛越大半個地球,該不是為了聽這一場冗長的演說吧?!

 

    從廣場沿Worcester街步往博物館,必經哥德復興風格的藝術中心,名牌時裝与藝術品一齊求售,那些工藝品与擺飾的小店,擠滿了鯷魚群般的人流。其實只要再走多幾步,就見到昔日坎特伯雷學院的內庭花園,鋪砌寶藍瑪賽克的水池,精心修剪的草坪一角有座愛侶題材的雕塑。

 

    這里有卷拱灰塑的柱廊,沿著她可以走過兩道沉重的雕花鐵門,門外地上有座世界最獨特的聖誕樹,它是二零一零年七月大地震時,從大樓上震下來的尖形塔頂,被巧思妙想地裝上燈飾變身成聖誕樹。

 

    藝術中心灰褐色的石拱門里有個隱秘的小酒吧,爬滿葡萄藤,幾組木桌椅隨意擱在外面,穿短裙的女郎斜倚著木椅背喝紅酒,腳邊還擱著黑皮的提琴匣。而在紐西蘭名人雕塑廊面前,槭樹的濃蔭下有三個毛利少女正撫琴輕唱,赤足散髮,美色天成。

 

    她們与大教堂前廣場上發表高論的「巫師」恰成對照,那位的老人,不厭其煩地向過客演講,他的肥皂箱哲學雖然世故,卻太多飽經滄桑過顯沉重﹔而少女們甜美圓潤的歌聲,反有著不知愁滋味遊戲人生的況味。

 

    付近滿佈餐館酒吧和咖啡館New Regen步行街,像環球片場的佈景,兩旁是西班牙教會式的建築,外墻漆成雪白粉藍与桔黃,色彩鮮艷,線條洗練,望去猶如馬蒂斯晚年熱衷的剪貼畫,這是個很適合拍街頭照的地方。

 

    一城有一城的個性,甚至可以擬人化。基督城的創建理念,基於營造一個典型的海外英格蘭社會,并且有別於肮髒混亂的殖民定居點。有則關於狄更斯作品的比喻,用作形容基督城倒也甚是貼切。詹姆斯在回憶獨步古今的英國作家狄更斯時,將狄更斯的作品形容為一座哥德式大教堂,遠看輪廓簡單,走近細看,方見千百繁複精細的圖案、承蕾、怪異飾物,交織在一起,令人驚嘆創作者的確是曠世天才。

 

    這座豐富与細膩的城市的誕生,歸功於一八五零年乘坐四艘大船抵達利文頓港(Lyttelton harbours)的英國移民。我曾駕車經過一公里長穿山隧道造訪利文頓港,在旅客中心簡陋的小平房邊,立著一個樸素的牌子,上面標記著「一八五零年首批移民中的三百餘人曾宿營於此」,其餘四百人則留宿船上。

 

    當時湯姆斯船長已勘察地形,規劃了從港口至基督城的道路,為了親身體驗一九六零年隧道打通之前的山路艱險,我還駕車沿山脊的公路走了一次,其崎嶇艱險,印象尤深。

 

    依山而筑的利文頓港仍完好地保持了百年前的古老風貌,在倫敦街的路邊咖啡館坐下吃一份英式早餐,見到挂蕾絲窗簾的老房子里,走出戴裝飾著羽毛女帽的婦人,對面大戲院灰泥剝落的外牆,似乎還殘存昔日戲班的海報。你會發現身後的理髮店,黑格相間的地板上,豎著兩張怀舊電影里才見得到的轉椅,櫥窗里還擺滿一個半世紀以來的理髮工具…….我敢肯定,你會為昔日美好時光能夠倒流感極而泣。

 

    除夕,大教堂十二口巨鐘齊鳴,午夜鐘聲響徹全城。新年第一個早晨,我走出房門,心儀已久的愛芬河近在咫尺,水邊垂柳依依,夏花繁盛。一葉平底船無聲滑過,船夫彬彬有禮掀起圓邊帽致意,船上一對中年夫婦正探身窺望迴游的綠頭鴨。篙桿攪碎愛德華風格古宅在水面的倒影,也擾亂了我在河畔的沉思。象与一位夢中情人突然不期而遇,我只聆聽追憶橋下的水聲,就憶起了畢生所經之苦難与愛情,并急切地欲向她傾訴吐露。

 

    愛芬河,除了妳淺可見底的一泓清波,又有誰能解我心底深處這片真摯的情愛?!

 

    別過臉去吧,莫讓人看見這涔涔熱淚奔流,因為我無法解釋,她絕非為一己承受之苦難磨折而流,而是對生命的感恩令她一發而不能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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