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时节,雨湿江南。
我读小学的时候,父亲一连几年为生产队育秧,住在离家两里远的秧棚子里,泡种,催芽,下秧,一有空闲就用竹篾编织捕鱼籇子,在流水口捕鳝鱼泥鳅,当然还有一些白色鱼。那时几乎没有污染,这些鱼类味道特别鲜美,加点油盐辣椒下锅,就是佳肴。
我曾去看过父亲一次。那天,我带着母亲摘的几根带着顶花的黄瓜,光着脚上了牛车路。
刚刚下过雨的天空很蓝,但远处的山上还堆积着湿重的云雾。路两边满眼青绿,是散发着清香的麦苗和蚕豆棵,如果你闭着眼睛走,根据香气就能辨别出你正经过的是小麦田还是蚕豆田,因为它们的清香又各不相同。
路上偶尔有野兔走过,很慢,一旦你起步去追,它就“嗖”地一下子窜入麦田或蚕豆田的深处了。
我们长江边的垸区,高处种旱地作物,低处有水,就种水稻。我跟着路边小渠清亮的流水,走了一里多路,就到了生产队的水稻区,到处都是长满了紫云英的水田,正等待着锋利白亮的犁铧来翻耕。
还有那么远,就看到了傍在大港边的父亲的工作室兼卧室——用芦苇和稻草建成的育秧棚,还有正在秧田里撒播谷芽的父亲。
父亲早看到了我,一边喊着我的学名(别人都叫小名),一边不住手地工作。父亲裤脚齐齐整整地卷到膝盖,身上没有一点泥浆;装着嫩白谷芽的精致小竹箩,斜挂在父亲肩上。他轻轻抓起谷芽,轻轻地撒在平整的泥浆上。撒过的地方均匀地分布着密密麻麻的小点,每个小点就是一粒谷芽。父亲撒播完一块,就用工具把谷芽抹一抹,让这些小不点没平泥浆。父亲真是好性子,对人对事都是这样。
这时,山上的雾漫过来,下起了毛毛雨。父亲从秧棚里取出他的蓑衣斗笠给我穿戴上,他只戴着一顶斗笠,继续下另一块秧田。
我说,怎么这么多的雨啊。
父亲说,清明泡种,谷雨下秧。如今是下雨的时候,也是下秧的时候。雨生百谷啊,没有雨,我们就要饿肚子了。
“咕咕!咕咕咕!”远处传来一声声斑鸠的啼鸣。
那天,父亲还说了些什么,乃至他穿的什么颜色的衣服,我早已记不清了,但每当春天里斑鸠一叫,我就想起谷雨,父亲的笑容和撒播谷芽的姿势也跟着浮现在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