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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望月

上一篇 / 下一篇  2011-01-07 00:52:11

   

    前几天雪莲她小舅来书店,让我给他家新屋上梁物事用毛笔写几幅对联,并邀我们去喝上梁酒。

    我差不多有三十年没参加上梁酒这样的聚会了。只记得二十岁那年一位同事家建私房喝过一次上梁酒,但具体的细节早已淡忘。在我的感觉中,只知扔上梁馒头、喝上梁酒是乡村盖新房进程中必不可少的一个重要环节,是一种固有的民间习俗,也往往是整个乡村一次热闹的盛会。

    因为一直生活在城里,对于乡俗我不太在行。像上梁这种物事只是一知半解,但也隐约明了,若严格按传统习俗的“章程”来办理,其中的程序定是很繁复的。

这次雪莲小舅家办上梁酒,正逢今冬第一场大雪过后第二天的晚上,又恰遇盈月之际。小舅家与雪莲娘家在同一村庄,即县里有名的杨梅之乡梅溪杨家岙村。雪莲娘家在村的东南角,小舅家在村坊深处的中心地带。尽管与雪莲生活已近十年,也不知几次去过杨家岙,但从未深入过村坊的里厢。

这天,我们是临近黄昏驱车抵达村里的。雪后天晴,空气分外清鲜。尽管白天阳光普照,气温却很低,滞凝了积雪的融化。沿着盘山公路进村,两旁山上的积雪还非常厚实。冬天的落日去得早,不一会儿天色就暗了下来。周身的环境也一下子变得出奇的冷。尤其是车子进了山村之后,人仿佛掉进了冰窖。

一下车,只听村里厢鞭炮阵阵。想必是她小舅家那边传来的。雪莲连口说真冷真冷。一位热心的乡村妇女急忙好心劝阻,年纪轻轻的,别说这样的话,那些个老人也没叫冷呢。言外之意,在这喜庆的晚宴即将开宴之前,说这话有些不妥。

在山村,办上梁酒尽管是一家之庆,但似乎也是整个村里的人们值得共喜共贺的一项活动。走近小舅家时,场面煞是热闹,远亲近邻纷至沓来,大人小孩男女老少聚了不少。新建的居所屋顶插着一杆小小的红旗,外墙只上了一层粗糙的水泥粉涮,裸露着毛坯状的筑物,顶梁明显地横在屋顶上。

雪莲带着我先去拜访了小舅家的两位老人家。沿途我隐约感到村里有一些人用异样的目光打量我。也许对他们来说,我是个陌生人,从而显出了几分好奇。这种现象在中国的乡村是很普遍的,原住民对于突然进村的外来人,总是比较敏感的。

酒宴就设在刚落成的毛坯筑物内,四周的墙壁还没上最后的装饰,非通道的门户和窗户都暂时用木板封着。房屋虽说相当于两楼两底,但层高远远高出城里的民居,点着一盏临时接驳的节能灯,光线有点昏暗,但因为摆满了酒桌,又挤满了宾客,场子里面十分闹猛。雪莲她爸引领我们在其中一桌落座,大家都很随意地开宴了。

酒桌上的菜肴异常丰盛,鸡鸭鱼肉,牛味螃蟹,生猛海鲜,山药竹笋,满满一桌,却稀见绿色的农家菜。乡里人请客,一直时兴大鱼大肉,是为好客的标志。然今日城乡餐桌菜肴的流行之别,正好倒了过来,城里人开始趋向绿色环保的农家乐,却有点排斥大鱼大肉了。至于酒嘛,在这种场合还是白酒或黄酒比较适宜。所以我稍稍喝了点白酒。

酒过三巡,小舅沿场子敬了各位一圈。场内的人哄哄闹闹,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只是到了后半场,四大锅米饭出锅,大家争着盛饭,一下子就“抢”光了。还没盛到饭的客人,只好耐着性子等下一锅的出炉。大家的脸上还是充满了有趣的欢笑。

这样的场景很容易让我想起小时在山村度过的那段日子,就像在公社大食堂里就餐,倒不在乎桌上有什么菜,甚至也不在意喝的是什么酒,仅仅气氛,就很感染人,可谓别有风味。

首先这使用的桌椅,无疑是挨家挨户借来的。其次,厨子一班人必是临时请来的,帮工多不胜数,不是亲戚便是左邻右舍的乡民。这与城里人办喜酒动辄饭店酒家的奢华排场与服务员做作的热情,反差极大。所以,只有在中国的乡村,到了这种场面上,还能让人体感到一丝从未间断过的乡村族群的纯朴与社会大家庭的温暖。

但遗憾的是,如今这种场面散去得很快。往往就是一顿酒度的工夫。因为交通便捷了,从远处赶过来的客人也有了私家车,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让东家省心了许多。但热闹的时间和气氛,也减失了许多。要是在从前,三亲六戚起早就得赶过来,晚上还得住上一宵二宵,东家要向村子里的人家东托西求,找些可供客人寄宿的归处。即便像上梁酒这等喜事,也足可以闹上三天三夜呢。

酒席散后,去雪莲娘家提些蔬菜。我们平时所吃的蔬菜,大多便是雪莲她爸妈自家地里种的。

这时,夜已降临,一轮盈月照着归于寂静的山村。我抬头望月,突然觉得这月亮轮郭分外清晰,散发的月光也比城里看到的月光明亮得多,还可以看到一颗颗闪烁在夜空中的星星。显然,山村的空气是多么的清朗和透明。

我从来没有如此专注地抬头关注过寒夜的月光。这月光洒在附近的山岗、坡陡、屋顶和树丛的雪被上,像涂了一层银色的薄纱,透着朦胧柔和的反光和廓影,没有风,也听不到竹涛和虫鸣。无比静谧的氛围,与刚才酒席上的人声颠沸的热闹,辟里拍拉频频作响的爆竹声浪,形成了鲜明的反差。归于寂静的山村,大自然的诸多生物进入了冬眠,冬夜的村落也如进入了沉睡的梦乡,偶尔有几声警觉的狗叫,彼此呼应,由远而近,由近而远,回荡在寒凝的空中。那静卧的山岗,那幽深的竹林,那光秃秃的树枝,那一堆堆紧挨着民居外墙一隅待劈的木柴,使这个冬夜似有一种神秘的魅力,让人陷入无尽的遐思。

月光下的乡村,才更显出田园生活的气息,哪怕脚踩着坚硬的冻土,也会让人感到几许踏实和安稳。抽离了城市的喧嚣,复回自然的造化,没有比乡村的燕居更为宁致和淡定。这样一想,又进一步增强了来年在这里拓土营造一处属于自己的乡野之居的念想。

驱车折返城里的时候,我再度留恋般地望了望头顶的一轮清月。车子渐渐驶离山村,银色的山影向后倒去。尽管没有路灯,两旁也无城中那般闪亮的店招和霓虹,但前面的道路却清晰可辨,特别在月光映着两旁的积雪,拆射出寒凝而柔和的银光,衬托着曲曲弯弯的盘山路径。也许因为喝了酒,此刻并不觉得有多冷。

这夜是多么的美好和清朗。我的内心终于领享了难得一遇的一种诗意:月是故乡明。

 

20101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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