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一）

【安】

春天了。安

为什么樟树要在春天掉叶子呢

行道上干枯的碎叶子与头顶的新绿，

安，你知道接下来的事情么？

 

你总用极度忧伤和颓败的眼神看我

询问一张永远没有表情的脸

满地枯萎的叶片都是你的眼泪

可是春天了，安。

 

让人着迷的是接下来的事情

瞧，你提着一只鞋子行走

另一只挂在树梢

即使到了春天，噢，你一样无家可回

 

跟在我的后面，用那样的眼神看我

又看看天

 

 

 

【蝙蝠】

 

只有在这个时候

才能慢慢找回你——

属于我的影子

我既不能呼唤也不能够等候

你有着自由的灵魂，于路灯之下

你更加炽烈地爱它

亦或是她，他。而我并

不爱我的灵魂，我，爱谁？

你吗，我亲爱又可怜的影子

我愿用时日与你交换

我愿把灵魂交付给你

从此紧伏于黑夜

不必担心迷路，也

不需要众神的仰望

你那么骄傲

而我孤独，颓废

 

 

 

【有时候，月亮……】

有时候月亮是件穿旧了的衣裳

披在身上，袖口早已被磨破

有时候月亮是信纸

欲言又止的话，在每一次月圆的

夜晚更加缄默，至今还窝在胸口

有时候，月亮是医用胶布，包扎着昨夜的疼痛

有些时候

我更愿意相信月亮就是月亮本身

照亮每一寸泥土每一棵小草

照见他乡也照见家园

照见现在也照见往昔

照见我也照见父亲母亲，我的兄弟姐妹

照见生也照见了死

照见欢乐幸福依然不忘照见疾苦忧凄

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从天上

走下来，走进我的内心

湿漉漉的，悲伤极了。

 

 

 

【湘江边，柳树一棵】

 

在江边，我就是一棵柳树

与青山面对面，是最慌乱的一个

如果秋风迟迟不吹，月亮会是另一种心慌

搅乱了江心，低垂，绝口不提

凝望是怎么回事。终于一棵柳树变成了

另外一棵，月亮就是另外一个我

没错，如果不是我提前赶来

至今青山还是青山

湘江是永远的湘江

月亮暗藏着另外的颜色

或许比我还要憔悴还要枯萎

 

 

 

十年城南（组诗）

 

◆再见广玉兰

大年初一   走在城南路上
没有车辆没有行人   七棵广玉兰
在冷风里重新抖动冰雪之后的枝条   日积月累的灰尘
覆盖了的苍绿   此刻成为城南
我行走的路上   唯一的风景
 

十年前它们等候在此
不慌不忙地开花
不慌不忙地飘落叶片
此生的辛酸和沉重   不慌不忙地携着
 

直到我来了   城南孤单的天空下
十年间和它们无数次相遇   无数次的分别
仿佛它们比我更懂得生离死别

 

 

◆一辆开往春天的绿铁皮火车

一辆开往春天的火车
是绿铁皮做成的
从长沙出发   无论向南还是往北
在城南夜里都能听到它拉响的鸣笛
如果此时明月升起    我决不掩藏我的阴影
恰恰相反   它随着我倒退的脚步   越拉越长
与那辆开往春天的绿铁皮火车   擦肩
我将重新看到当年拥挤的站台
竹篮子，麻布袋，的确凉，黄挎包，绿军装，我的父亲
我的母亲怀抱着婴儿坐在第7车厢18号座位
现在
我不知道要怎样才能   成为彻底没有阴影的人
爬上这辆向春天开去的绿铁皮火车
去和他们团圆

 

 

◆十年城南

十年了，首先请你原谅我的贫乏
无能和彻底。请你再一次原谅月亮有阴晴圆缺。
原谅楼群之间狭长又破碎的阳光，
原谅那些至今与亲人分离，操异地口音，说粗鄙话的
民工，还有暂且不会消失的沿街乞讨的背影。
原谅一个春天之后，永无止尽的四季轮回。
午后，南窗散播的布谷鸟叫声，还夹着遥远岁月里
油菜花开的味道，哦，请原谅——这多愁的追忆！

城南，如果我走了，你一定要原谅我的不辞而别
原谅我的颓废我的无知我的爱恨情长

 

 

 

【在地球上孤独地活着】

 

这不像初衷    一个人孤独地来

到人世仿佛只为了匆匆看上一眼

最后没来得及挥下手

一生所有的眼泪

全部化作了辛酸的那几滴

背影擦着深秋的黄昏

不见夕阳   却无声地飘落了叶片

这也不像终局

抹不掉此生来过的痕迹  也不能拾起脚印

省去绝大部分言语行为和情节

在最后那一秒   唉

不知道是谁

说了句    人生如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