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僧是敌人》（组诗）

《贫僧是敌人》（组诗）
      文/围围

《怀孕》

鱼怀孕了，
树怀孕了，
石头也怀上了。
鱼怀的是鱼钩，
树怀的是斧头，
石头怀的是玉玺。

没有怀上的
正在交配。

《家族史疾病史》

外地人越来越多，
外国人越来越多，
外星人越来越多。

双性越来越多，
中性越来越多，
无性的——越来越多。

前三句是我的家族史，
后三句是我的疾病史。

《黑白的彩色的》

书房的两台电视机同时开着：
彩色电视的画面是黑白的，
黑白电视的画面是彩色的。
我印象最深的是伯乐
在彩色电视机里杀死的千里马
撞穿显示屏，
一溜烟蹿进黑白电视，
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倒在圈里。


《托梦》

巴米扬托梦给巴比伦，巴比伦
托梦给塔德拉尔特·阿卡库斯。
塔德拉尔特·阿卡库斯把梦托给大马士革，
大马士革已经准备好了，
准备把梦托给古列斯坦王宫。
接下来，托梦
采用群发的方式——分别托给
林肯纪念堂，大本钟，卢浮宫，明治神宫……

《快递车》

躺在床上，
正想摆弄一个安静的姿势，
突然发觉——
自己是从快递车上掉下来的。
这时
一个魔术师走到我身边，
朝我比划几下，
我就变成了一辆快递车。

《气味》

你有黑暗，我有特异功能：
我拉你门环，你听见
防空警报；我拍你的门，你觉得
被点了哑穴；我摁你的门铃，
分别摁出
狮子，老虎，狐狸和狼
的气味。


《我穿骨头》

我见过鲲鹏中箭，见过鲲鹏
溺水，见过它合拢双翼
包扎自己的身体，包扎完毕
瞬即化作河蚌。

我见过河蚌把门缝磨成弯刀，
见过河蚌用刃口立足，
行走。偶尔
也见过它打开一个变形的句号。

句号微启，似乎在说：
“你们穿皮肉，我穿骨头。”

《零度》

春天二十度，
夏天二十度，
秋天二十度，
冬天二十度。

水路一百八十度，
陆路一百八十度，
大路一百八十度，
小路一百八十度。

取出腋下的体温计，
我甩了甩，看了看：零度。

《断裂的声音》

我以为那是绳子断裂
的声音，以为是拔河赛
分不出胜负
最终拉断了绳子。
侧身一看：一条两头蛇
变成了两条蛇。若不是
这断裂声突然切入，
我相信，梦与现实
道德与法律灵魂与肉体
诸如此类的等等问题，
我一定会思考下去。

《贫僧是敌人》

贫僧是敌人，贫僧是
入了寺庙
敲了木鱼
捻了佛珠
诵了佛经后
成为敌人的。

贫僧不杀生，
不饮酒，
不淫欲，
不出山林。越是如此这般
越是加深了官兵的仇恨。

阿弥陀佛贫僧种菩提，
养闲云，
炼舍利子，熟料
大军压寺直破寺门。

《该吃药了》

燕子来报：故乡甲
已故。
大雁来报：故乡乙
已故。

火车来报：异乡甲
已故。
动车来报：异乡乙
已故。

一个叫缪斯的女子从梦中走出来：
“先生，该吃药了。”

《种玫瑰的人哭了》

玫瑰开了，种玫瑰的人
哭了。此时
有乐手坐在云端
拉提琴，一会儿是大提琴，
一会儿是小提琴。

玫瑰开着，种玫瑰的人
哭着：“假若天气
不这么好，雨水还带点咸，
就不会开成月季了。”

《十年磨一剑》

白天磨，夜晚磨，遇到什么
什么就是磨刀石。十年
磨一剑，剑
越磨越钝，越磨
越短——磨出少年时代
推磨的感觉，磨出一条
只饮洁净水的刀鱼。

十年磨一剑，越磨
越接近初衷：把天下的磨刀石
磨得不复存在，把这剑
磨成慈母手中那颗针。

《我在火车的顶上奔跑》

像蚂蚁吹到象背上
蹿来蹿去；像一反贼
接到招安的诏书
急得直徘徊；更像一根火柴
在火柴盒上
反复地划——

火车在奔跑，
我在火车的顶上奔跑。
时而向着车头，时而
向着车尾。

《我在找一个人》

我在找一个人，
却不知道他（她）的特征。
甚至不知道
他是否出生？

我一直在找一个人，
找适合他（她）出现的背景，
地点和时间，还有
完全适合他（她）的语言。

我一直在找啊尽管目前
找到的都是他（她）的雏形。

《花生讲的》

有这样一间小屋，住着
这样一对邻居：仿佛
厮守，仿佛
亲密……他们穿着同样的血衣
而且兼有
三重身份：受害者，
凶手和窝藏犯——他们
沉湎于黑暗，潮湿
与机械刺激，似乎不如此
不足以忘却
己乃花之子嗣。

《把草地画成草书》

那时我有一片草地，
任意一棵草都能长成草鞋
草帽
草绳
或者草垛什么的。即便吹进小河
也能长成一条条草鱼。

那时我临草而居，而今
为了落草成虫,想了十年
终于想出一条出城的妙计:
把草地画成草书，
画成一幅
城市交通图。

《我是你的偏旁》

我是你的偏旁，是你
泡沫的偏旁，
垃圾的偏旁，
楼房的偏旁，
钢铁的偏旁，
煤烟的偏旁。

我是你的偏旁，是你
泡沫的水字旁，
垃圾的土字旁，
楼房的木字旁，
钢铁的金字旁，
煤烟的火字旁。

我是你的偏旁啊，
即将偏至
银河的枯水期。

《在超市照镜子》

我正对着镜子，
镜子里没有我；
我凑上去，
仍然没有我。
然而挡在我身后的商品诸如
衣服石膏模特化妆品卸妆油
都在镜子里，它们
比不在镜子里更为分明。

走出超市，
我患上了镜子厌恶症。

《请让一让》

让一让，请让一让！
不让出去就让我上去，
不让上去就让我下去。
哪里不让去，
也请让一让：
让出一口空气，
让出一段距离，
让出梦的地盘，
让出一首诗，
哪怕让出其中的某一句。

让一让，请让一让！
让陨石重游太空，
让发光的鱼
返回深水区——如此
我就可以让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