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花世界》(组诗)

《花花世界》(组诗)
        文/围围


《石榴》

圣诞即耶酥的大限——
节日的意义，旨在记录死期。
大红灯笼高高挂，
一个灯笼，对应一朵落花。

请注视这些灯笼，
风吹破了，可以窥见星球
窒息成水滴，水滴
浮肿成丧灯，丧灯燃着，
风，来回地吹，越吹越亮。

《水仙》

我怕水仙甚于怕猛虎。
我怕的不是它丧失泥土而是
丧失泥土后进一步
丧失对泥土的追认。

它用这些养不活鱼的水
洗影子，我不怕。
它洗尽自己的大蒜脾气
与大蒜出身，我不怕。
我怕它的身子骨和根须越长
越娇嫩。我怕它
做了镜中花，自称水中仙。
更怕它的软弱顺着垂怜之梯
轻快上升，直达美的高度。

《红景天》

什么是温暖？
它说：零下五十度以下。
白昼四十度夜晚零度，
你没有忽冷忽热的感受吗？
它说：我觉察到温泉
在冒小泡泡。

知道我即将问什么，
它预先给出答案：太阳把心晒黑
还是晒得更红，关键在于
你与太阳的距离。
如果太远
正常的结果是——闷死在氧气里。

《苦情花》

风中的施粉刷刷来刷去，
刷着一个虚浮的
面容，像你从日历的
数字中看出某一幅肖像。

另一把施粉刷刷来刷去，
刷着另一个虚浮的
面容，像他
刷着画框，预测见面时刻。

一把从那边刷到这边，
一把从那里刷到这里，
背靠背，仍然在刷。
你们的眼睛省略掉了这个动作，
脱口说出了——亲密。

《麝香百合》

起初是一头香獐子，接着是一群——
掏出苦胆
纷纷挂在枝头，诏告流光：
苦胆是香囊，
是雌性香獐子最重要的器官。

我来时，香獐子都死了，
早已腐烂成泥，只有香囊
已然打开，放出一个
穿婚纱的迟到者，一路赶来。

《腊梅》

温柔乡，雪的闺房。
知己，就是这个叫做雪的女孩。
与她相爱，和她成亲
生孩子，生一大窝的孩子。
如果不够，继续生。
让那些因为冬天
断子绝孙的，患上不育不孕的，
准备打一辈子单身的，
各自领养一个，至少一个。

《三色菊》

黄在外，红在内，绿在其中。
是黄转化为绿，而后绿
转化为红？是红扩散成绿，而后绿
扩散成黄？抑或是红与黄
内外护卫着绿？

三色菊的花瓣公开它的隐秘：
它是混血儿，有三种基因——
向日葵的，绿萝的，独叶草的。

《黑色曼陀罗》

具有指引作用的芬芳很多
——对我有效，只有黑色曼陀罗。
它指引我用雾状的香气
揭开雾，用花朵形状的标签
标识刑场，用微笑的黑暗
惊艳枝头，用高贵的剧毒
挽留探花者，用漂浮的景点
建筑佛堂，用祭奠过的光辉
打造诗歌奥运会的吉祥物。

《野牡丹》

不野就是妃子了——
在后宫琢磨天气，期盼宠幸。
自然不会去想
哪一天坐上皇后的宝座——
守活寡，就从哪一天开始。

不野就是富婆了——
交出少女身，
奢望留下少女身材，
衣衫单薄地炫耀。

不野，
风车灯就是风向仪了。

《四季桂》

不需修剪枝条，圆满的圆
散散乱乱就长成了。
哪些长长，哪些长短，
从不事先安排。就像我过中秋
可以挑任意月份的任意一天，
大可不必听命于农历。
有没有月饼从天而降
关系不大，只要从它那里
随时可以掏出爆米花，并且用它
换一群插秧的人。

《荷》

红点心，白点心，欣赏着这些
盘中餐，我魂附蜻蜓。
碧玉盘，何田田，盘子盖出的平房
无墙，无门，只有风的清凉油味儿。

此间有一高人，
用莲蓬做淋浴器给天空冲澡，
尔后对着它朗诵《爱莲说》，
朗诵到花之君之者也，
我看到一只画舫穿过他的身体，
但他毫无察觉。

《剑兰》

剑说话，通常的情况是
闪着逼人的蛇信子。
但也有例外，
有倾吐芬芳的时候。
这使我观察到剑的第三面
母性的一面：
以外在的父系氏族形象
巩固内在的母系氏族。

至此，我有充足的理由相信——
刃口，是女儿国的国门。

《琼花》

八姐妹围在一个圆桌旁商量：
银器作坊，玉佩工厂，何时捐出去？
她们一致认为：通过捐赠
可以使肌肤变得滑嫩。

《木棉》

一片叶子落下去，一树的叶子
落下去——与此同时
一朵木棉叫起来，
一树的木棉叫起来。

正好路过，我看见它们
拉引线，放香水炸弹，扯着嗓门高呼：
春——天——来——了！

《菖蒲》

孤独的确切含义是
醒得最早，譬如门前这株菖蒲。
积雪未融，百草酣睡，
它已经在环顾四周了，并且准备
直奔端午节，挨家挨户地消毒。

《昙花》

活着，要像灵感，
活得像从来没有活过似的——
分解漫长的快，分解成
—纳米一纳米的慢。

活着，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就是透透气。

《月季》

月月立借据，
月月收借据，
赊欠的日子一次次刷新。

幸好是月结啊！不然
那些花朵
早就咽进了肠胃。

《风信子》

不到春节不现身，
不从四面八方聚拢。
不到春节不抱成团，
不玩雪花，
不红，不白，不黄，不紫，也不蓝。

不到春节不制造集体事件，
不对天涯海角不恭，
不见报春花，
不向小院的老槐树嘘寒问暖。

不到春节，
风信子们都像风。

《风铃草》


时间的女儿自然长得像时间，
换一种说法更准确：
风铃草是铜钟亲生的。

风铃草的母语是铜钟的母语，
风铃草
羞于说出它的意义。

《矮牵牛》

在此我要纠正一个说法，
你的花冠不是喇叭
是漏斗——漏色泽漏花香漏种子。
比花冠高的
通通漏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