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记

上一篇 / 下一篇  2010-12-07 21:44:22


谈自己是不雅的。我相信是基于这种教养,钱锺书才通过谈别人来表达自己。吕叔湘说《管锥篇》:什么都说了,就是没你自己。钱锺书反讥:你根本没看懂。 

据说,钱锺书选宋诗,不收文天祥的《过零丁洋》,原因是觉得该诗有方巾气。

10年前去南雄采访,有机会去梅关看梅花。梅花不过如此,哪里都那样。倒是梅岭北坡一片新立的碑群,颇叫人有些动容。历代诗人过梅关留下的诗作,碑刻于此,一诗一碑,连成一片。可以想见,梅关曾是一条多重要的文学地理分界线!似乎诗人一路过,都得说上两句,不掀动一下双唇,便迈不开两腿。宋之问的《度大庾岭》是知道的,一找,果然找到了。此外还看到了许多,印象不深。令我意外的是,还看到了文天祥的诗碑。我记得当时在文天祥的诗前颇盘桓了一阵子,到现在只记得其中的一联了:

“出岭谁同出?归乡如不归。”

用百度一搜,全诗有了:

“梅花南北路,风雨湿征衣。

出岭谁同出?归乡如不归。

山河千古在,城郭一时非。

饿死真吾志,梦中行采薇。”

看到全诗,又想起了当时的一些情景。我记得当时玩味中间两联,特别喜欢的是后一联:“山河千古在,城郭一时非”,中国历史千年来不都是如此么——江山永在,易帜时有。至于“出岭”一联,颇类“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说的沉痛,也说的精巧,但我以为,如此精巧的词句,对其沉痛的表达,是有伤害的,因为极度伤痛的人,是没心思玩弄精巧的。不过,话说回来,可能恰因为它的精巧,让我记住了。

移情深味一下文天祥当时过梅关的心境是不难的。“出岭谁同出?”显然暗示孤身一人,另一次,他的说法是“零丁洋里叹零丁”,“归乡如不归”与“乱世浮沉雨打萍”也是同一况味的两次表达,因为家乡可能已是“城郭一时非”了。我对伯夷叔齐这兄弟俩印象并不好,但采薇在这里只有符号意义,因为文天祥并没有自欺欺人地逃避,而是一直在行动。跑到哪里躲起来,一边吃着野菜一边慢慢饿死,相对于文天祥后来的际遇来说,那都是一种福分。

“梅花南北路”其实只是一条青砖铺的小径,我的印象是,冷清,浸着寒意。居关口远眺,风从北面吹来,就更是如此。据说这路是张九龄修的,山下还有九龄庙。文天祥大约走的就是这条路,但他那个时候,这路恐怕还要荒凉些。在陈毅《梅岭三章》的碑前,我问南雄的一位宣传干事:有没有搞错,这山头上能藏人而且国民党兵还找不到?干事说:50年代前,这里古木参天,还有华南虎呢,大树都是解放后砍掉的。想像一下古木参天的梅岭,那条“梅花南北路”恐怕于清冷荒凉之外,还得加上一个:阴森。

一个心思敏感的文人,半生弄笔,忽尔弄刀,以非专业的能力,担当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复国无望,死志已决,当其从零丁洋到梅关飘絮浮萍般奔命时,尽管也叹零丁,也说惶恐,但为国捐躯的决心未尝动摇。临难命笔,血贯其中。这样的诗,还能读出方巾气,读诗人得需要一副什么样的肚肠?

因为不懂事,中国文人的诗歌鉴赏力,有时是相当低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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