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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诚如神”
-读托尔斯泰早期的中篇小说
王瑞芸

读托尔斯泰早些时候写的中篇小说,(《托尔斯泰小说全集》,草婴译,上海译文出版社) 不由地被他太过单纯、朴素的手法吓了一跳,这个世界著名的大作家,结构他的小说时竟没有一点儿“花头”,什么倒叙啊,穿插啊,蒙太奇啊,都没有,他就那么老老实实地顺着写。他的“一个地主的早晨”,不过就是简单地写了一个年轻的地主,在早晨挨家走访了几个不同的农户,作者一家顺着一家,详细描述了每户农民不同的生活景况和人物性格,仅此而已。他的另一篇小说“暴风雪”,写的是“我”跟着驿车如何出门,如何迷路,如何碰见一些同行的马车,一路如何交谈 ...... 说实话,那样简单的结构几乎令人失望,而且疑惑:这么写太过老实了吧,太没有噱头了吧,太没有戏剧性了吧!小说要写得好看,有冲突,有悬念 ...... 不是吗?

然而,他那样深入地观察,精确的描绘,求真到近似散文的小说,力量却非常之大,它们象榔头一样,一记接着一记狠狠砸在你身上。那种单纯朴实的力量不仅令人吃惊,而且令人困惑:为什么仅仅只是真实,竟能产生那么大的力量?我们总以为艺术是有力量的,或者说艺术手段是有力量的,真实必须经过艺术的加工,才能够闪闪发光,不然为什么我们在真实之外需要艺术?

何况,托尔斯泰并不是唯一写实的作家,世界上有多少人以写实为武器在创作小说,但达到他那样真实强度的作品却不多,我们简直想不出,他怎么会在真实中凝聚了那么大的精神含量?在别的写实作家身上却实现不了。比如美国作家卡波提(Truman Capote)写实小说也算得精彩,可是读他的名作“第凡内早餐”Breakfast at Tiffany's),多少还是给人一些儿轻俏,一些儿卖弄的感觉。

不妨来分析一下托尔斯泰在1855年连续写下了三篇关于塞瓦斯托波尔要塞的战争小说:“十二月的塞瓦斯托波尔”,“五月的塞瓦斯托波尔”,“一八五五年八月的塞瓦斯托波尔”。第一篇写于4月,第二篇写于6月,第三篇写于12月。一个作家在短短的八个月中,反复写同一个题目,他不厌烦吗?他不怕重复吗?他哪来的这种胆量和能量?!

我心里可明白,这种疑问对托尔斯泰来说,算得小儿科。他可不是那等营营苟苟,想靠了小说立身扬名的屑小之辈。他写小说,只因为他关怀人。这个人活着的状态是:他看,他听,他同情,他思考。只要具备了这个素质,作为一个写小说的托尔斯泰,他的灵感当然会象一口高压油井一样,喷涌而出,源源不断,因为生活本身是生生不息,丰富多采,源源不绝的。也因为此,托尔斯泰从来不是为写小说而写小说,他写小说只是体现了他的关怀、他的同情、他的爱、他的慈悲。

先看他的第一篇,“十二月的塞瓦斯托波尔”,根本就是一篇散文,其中没有角色,或者说,没有主角,他只是详尽地描写了塞瓦斯托波尔的市容,街道,行人、气味、声音等等一切。实在说,这样的东西几乎很“不好看”,也很不好玩--想要在小说中找趣味的人,肯定看不到两页就要丢开。但托尔斯泰可不是取悦人的作家,他是为有思想有感觉的人写作的。他就是不去设计情节(想想看,战争可以提供多少惊险离奇的情节啊。) 他就是老老实实地写现实,敏锐准确地写现实,不从任何观念出发地写现实(这一点极其重要)。也就是说,他也许是当时少见的那种肯诚实地面对现实的观察者和纪录者。不难想象,在当时的俄国上流社会,在远离战场的沙龙和晚宴上,流传着关于塞瓦斯托波尔要塞的种种壮烈甚至浪漫的版本传闻,人们也乐意接受这样的战争传闻,因为这符合通常的爱国激情和英雄气概。可托尔斯泰经过他对现实的观察之后却说:“是的,你要是第一次来到塞瓦斯托波尔,你准会大失所望!不论从哪一个人身上,你都找不到惊慌和狼狈的神情,甚至找不到热烈、果断或者准备牺牲的神色--你根本看不到这些表情,你看到的只是一些平凡的人,镇定地干着平凡的事,因此你也许会责备自己过份兴奋,同时怀疑你凭北岸所得的见闻而构成的关于塞瓦斯托波尔保卫者如何英雄豪迈的概念,是否真实可靠了。” 只有面对真实,“ ...... 这个城市被围攻初期的故事,对你才不再是美丽的历史传说,而是活生生的事实。”

两个月之后,托尔斯泰马上写出了“五月的塞瓦斯托波尔”。在这一个更长篇幅的小说里,几乎还是没有任何故事,只有一群生活战斗在塞瓦斯托波尔的形形色色的军官们。小说共16章,梗概如下:

1,塞瓦斯托波尔的场景以及作者对战争的一点看法。

2,一个步兵军官米哈伊洛夫从自己住处出来,他的外表是:鞋子擦得乾净发亮,但后跟已经磨损,虽不十分洁白但还算乾净的手套--这样的细节意味着,那是个懂得体面但经济实力不够的那种阶层的军官。他在散布,边走边在心里想着刚收到的朋友的信,并且想到朋友的妻子-他的女友,想到他可能会有的美好前程,等等。

3,他走在路上碰见的人--他的下级,都很热烈地招呼他,但他觉得“跟他们一起走有些失面子”。然后,他碰见部队中属于“上等人”(贵族们)的那些军官,他畏缩同时又想接近。作家仔细地描写了军官米哈伊洛夫和上等人军官接近时的微妙心理和那些人对他的反应,人和人之间的势利的互动开始了。(把这种互动的细微末节写得生动准确,极为重要,小说的质感由此而生)。比如,上等人倒是没有象米哈伊洛夫担心的那样不理他,(因为他们情绪正好),但他们会不等他把话说完,就转了话题。而由米哈伊洛夫开始的话头则没有人答理。但“和那些人一起散布,米哈伊洛夫觉得十分愉快 ...... 他跟他们待在一起,直到他们避开他的视线,只顾自己说话,暗示叫他走开。并且终于丢下他走掉为止。但米哈伊洛夫还是心满意足。”

4,米哈伊洛夫回到家后的心理:“一踏进他的住所,头脑里就产生了截然不同的思想。”他寒呛的环境描写,他要上前线时不好的预感,他和仆人发脾气 ...... 仆人的心思,门口老太婆的心思 ...... 这些都不是故事;可又都成为故事。

5,刚才那拨米哈伊洛夫在路上遇到的上等人回到他们的住所的情形。“值得注意的是, 屋子里所有的大人先生跟他们在林荫道上时都大不相同了。 他们不再装模作样,象在步兵军官面前那样摆架子。这里,在自己人中间,他们恢复了本来面目,XX ,XXXX 显得天真活泼、善良可爱。他们谈的也无非是彼得堡的同事和熟人。”他们聊天,军官进来报告事情,他们立刻把那种上等人的气派又拿出来,他们在聊天中流露的他们的价值观,私心杂念和性格 ......

6,街上的情形,闲人的对话,来刻划前方的战事,其中依然处处着意刻划军官们的人性。

7,上等人军官在街上和伤兵接触的情形:上等人的浮夸和伤兵的实在。

8,救护站内的情形。

9,在前线,上等人军官的心态:他对于勇敢的虚荣表现和实际体验。比如,“他忽然觉得有点害怕,扑倒在地, 看到炮弹在离他很远的地方爆炸,他对自己大为生气。他爬起来,看看周围有没有人看见他跌到,幸亏周围一个人也没有。恐惧一旦袭上心头,就不会很快让位给别的感情。他一向自夸从来不弯腰曲背,这会儿却顺着战壕拼命奔跑,身子俯得简直象爬行一般。他绊了一跤,心里想:‘哦,糟了!我准没命了。’他呼吸困难,浑身出汗,这情形使他自己也觉得奇怪,可是他不想再控制他的感情了。”可是当“忽然前面传来了脚步声, 他连忙挺起身子, 抬起头来, 神气活现地震响军刀向前走去,步伐不再那么急促了。他觉得自己完全变了。”通过写一个人的理智和生命直觉,两个层面互相交叉争胜,刻划了人性的复杂。

10,继续写战场,但写的还是人。传令官到前线通知米哈伊洛夫带部队撤退,部队当然遵命(而且人人感到高兴。) 可是,“真见鬼,他们走得好慢哪。”传令官走在米哈伊洛夫旁边,一边想,一边不住地往后瞧。“真的,我最好是先跑回去,反正已经把命令传达了 ...... 不, 不行,这畜生将来会说我是个胆小鬼,就像我昨天讲他那样。听天由命吧,我跟他并排走就是了。”而米哈伊洛夫同时在想的是:“他干吗老跟着我?我发现他是个灾星,看,又是一颗炮弹,好像往我这儿飞过来了!”托尔斯泰落笔在那个战火纷飞的战场时,依然并不重描写行动,还是要腾出手来写心理,无情而真实的心理刻划。这难道说是他的技巧?或者小说流派什么的?别开玩笑,这只能说明这个作家关注的是人,人性。

11,又写战事,但仍是通过一个军官心理感受的战事,或者说在战事中一个军官的心理。“接着一连站起来向前冲锋。XX 害怕极了, 他根本不明白经过了多久,往哪儿去,向谁冲去。他象喝醉了酒一样向前跑。忽然四面八方闪现出成千上万个火花,响起了嘘溜溜的啸声和炸裂声。他一边喊叫一边往前跑,因为大家都在喊叫,都在往前跑。”

12,还是战场,写一个军官的死。在他生死关头,“这当儿他想起他还欠米哈伊洛夫12个半卢布,想起他在彼得堡也有一笔早该偿还的债,以及那天晚上他唱过的吉普赛小调。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他心爱的女人,戴着顶紫缎带的帽子,接着又出现了那个五年前诬蔑过他而他还没有向他报复的人。然而, 脑子里尽管翻腾着这些和其他许多往事, 现实的感觉--等待死亡的恐怖,却一刻也没有离开过他。”跟着他中弹了,“他拼命推开石头,挺直身子,接着就再也看不见,再也听不见,再也没有思想,再也没有感觉了。他被弹片打中了胸膛,当场牺牲了。”这让我们读者活生生地看到,一个人活着的时候,有那些个恩恩怨怨,死亡到来,一把全数收走。在死亡面前,那一切让人放不下的琐屑心念意义何在?

13, 这位军官死后连队其他人对他的做法和想法:不肯去战地上找他尸体--因为怕丢了性命;连级军官之间继续为建功得勋章的事存私心,以及在私心支配下的做法。

14,停战后的战场描写:“几百具血淋淋的士兵尸体,两小时前他们还怀有形形色色、大小不同的理想和欲望,此刻却四肢僵硬,直挺挺地躺在战壕之间繁花沾露的谷地里 ...... 跟往常一样, 光辉灿烂的太阳升起来了,又给整个苏醒过来的世界预示了欢乐、爱情和幸福。”

15,又回到街道,又是日常的情形, 军官们接着散步,聊天,虚荣,自卑,吹嘘,夸耀,渴望荣誉......

16,停战的阵地上两方士兵们的闲谈--象没事人一样,“成千个人聚集在一起, 观察着,谈论着,彼此交换着微笑。但这些人, 这些宣扬爱和自我牺牲的伟大教义的基督徒,面对着他们一手造成的罪孽,却没有怀着悔恨的心情跪下来,跪在赐给他们生命、并把害怕死亡和热爱善与美的感情输入他们心里的上帝面前,也没有流着快乐幸福的眼泪,象兄弟般的拥抱!没有!白旗卸下来了,散布死亡和苦难的大炮又在怒吼了,纯洁无辜的鲜血又在流淌了,周围又是一片呻吟和咒骂。”

半年之后,托尔斯泰写出了“一八五五年八月的塞瓦斯托波尔”,这篇才算是有些故事的模样了。写的是兄弟俩,哥哥柯捷尔卓夫中尉“是个杰出的军官 ...... 他的性格最突出之点是自尊心很强。这样的自尊心一般只在男人身上,特别是在军人身上,才能见到。它已经贯穿到他的日常生活中, 使他遇事抱着不领先兀宁死的态度。自尊心甚至成了他内在的推动力:他老是拿自己跟别人比较,喜欢抢在人家的前面。” 而弟弟柯捷尔卓夫准尉是个刚从军校毕业的士官生,因为年轻,因为想得到荣誉,建功立业,年轻轻地就到前线来了。

他们正好在路上相遇,因此结伴一起往塞瓦斯托波尔前线。这对哥哥倒没什么--他在前线呆了好久了,这次因为负伤回到后方,不等伤完全好,他就急着回去了。(他急着回去,为了责任,也为了荣誉。) 可弟弟是第一次上前线,他在军校的誓言,从军的豪迈情怀,对光辉前景的憧憬,在血淋淋的现实前土崩瓦解,心情沉重,只有祷告上帝,“这让他多少好受些。” 他们在塞瓦斯托波尔的街上分手,各自去属于自己的连队。在路上碰到的人,军官,伤兵所,伤兵所里的人 ...... 对年轻弟弟那颗敏感的心全是折磨。无论是对血淋淋战场的恐惧,还是周围人对于他的有意无意的反应,全都可以伤害到他,“可怜的伏洛嘉想到自己是个胆小鬼,并且在人家的每个眼光和每句话里都察觉到对他的蔑视,就象对待一个无可救药的胆小鬼那样,他痛苦极了。...... 中尉不等他说完,就问司务长:‘我们把准尉安顿到哪儿去呀?’‘准尉吗?’司务长说,匆匆地向伏洛嘉瞥了一眼,那眼光仿佛在问:‘他算什么准尉啊?也值得把他安顿到哪儿去吗?’--这就使伏洛嘉更加难堪了。”

哥哥回去,遇到的是傲慢的新团长,别是一种体会:“柯捷尔卓夫中尉以前从没有到过这座掩体部,它那豪华的气派使他吃了一惊 ...... 柯捷尔卓夫虽然不是一个胆小鬼,他也根本没有什么对不起政府、对不起团长的地方,可是他一看见团长(这位不久前的战友)那么目中无人地站起来听取他的报到,他不禁有些畏缩,甚至双膝直打哆嗦。...... 柯捷尔卓夫瞧着团长想,‘他当团长才七个星期,可他身上的一切--服装、态度、眼光,都已经显出团长的权威来了。而这种权威的竖立,主要不是靠年龄大、资格老、功勋卓著,而是由于当上了团长发了财。’”然后“柯捷尔卓夫走出掩体部,三番两次自言自语,耸耸肩膀,仿佛觉得有点儿痛苦,不舒服或气恼--不是生团长的气(没有理由对他生气),而是生自己的气,并且对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感到不满。纪律和维持纪律的条件--服从,也象一切法定关系那样,除了上下级共同认识它的必要性外, 它的基础应该是:下级承认上级经验丰富,功勋卓著,或者光是德高望重;但是,如果纪律的基础是建立在偶然机会或金钱关系上,像我们这儿常见的那样,那么,上级往往会变得妄自尊大,而下级就会变得暗中嫉妒和愤愤不平。这样,不禁不能达到把群众团结成一个整体的目的,而且会产生完全相反的效果。一个人自知不能靠真才实学去获得人家的尊敬,就往往会本能地害怕跟下级接近,并且竭力装出一付不可一世的样子,以避免人家的批评。下级呢,只看到这种讨厌的表面现象,也就往往不公正地把上级看得一无是处。”

说得真准确。一个作家,就是要准确地画出人和人之间的心态,以及背后的原因。

再写弟弟,他在炮兵连里遇到的新同事,他们的谈话等等。托尔斯泰写的对话,决不象拙劣的小说那样,针对某件事,很逻辑地进行(或者用沈从文的话说:是两个聪明脑壳打架。) 他写的谈话常常是一种自然生态的呈现,说说这个,说说那个,一个话题没说完被打断 ...... 就象生活中常发生的那样。但每一句说出的话兔体现了鲜明的个性。

在这之后,弟弟被派上前线,作者生动描绘了这个年轻人在战场上真切体验到的胆怯和兴奋。

接下来全部是写战场,先写到哥哥的死,他是带着部队冲锋时中弹死的,死前他“十分快慰地想,他已经出色地尽了他的责任,而这是他服役以来第一次干得那么漂亮,他觉得问心无愧。” 写到弟弟的死,则是法军包抄上来之后,在乱枪中打死的。作者只简单写道:“在伏洛嘉原来站着的地方,横着一个裹着外套的东西。”

塞瓦斯托波尔沦陷了。(俄军放弃了。)

关于塞瓦斯托波尔的故事就此结束。在这样的故事里,我们还是看不到一些设计情节的痕迹,不是作者巧妙,实际上真的是没有,即使有了明确的主角,作者写的还是人物的心理状态和他们实际上活着的样子。 这样的小说呈现了托尔斯泰艺术创作的一贯立场:“ 需要单纯而强有力的东西,不要那些个蹊跷复杂的东西 ...... ” 因此他从不肯来设计一段爱情,一段复仇,一段英雄事迹,他不想用浅薄的人为设计去玷污真实。真实在他手中,纯度那么高,也许就因为纯度高,才可能力量大罢。

肯定是这样。托尔斯泰自己在“五月的塞瓦斯托波尔”的结尾时直接说出来了:

“我已经把要说的话全说出来了,可是我们依旧在苦苦思索。也许我不该说这些话吧。也许我所说的是那种残酷的真理,它们不知不觉地潜藏在每个人的心里,但不该说出口来,免得引起坏的作用,正象不该搅动酒里的沉淀,免得把酒搅浑一样。在这个故事里,哪些是应该避免的恶,哪些是值得模仿的善?谁是故事里的坏蛋,谁是故事里的英雄?个个都是好的,个个又都是坏的。

具有出众的勇气(上流社会的高尚勇气)而一切行为又受虚荣心支配的卡卢金也罢,虽无聊但也无害的普拉斯库兴(尽管他为了信仰、君主和祖国而牺牲在战场上)也罢,天生胆怯又目光短浅的米哈依洛夫也罢,没有坚定信心和原则、孩子气十足的彼斯特也罢,在故事里他们没有一个是坏蛋,也没有一个称得上英雄。

这个故事里的英雄是我全心全意热爱的。我要把他的美德尽量完善地表达出来,因为不论过去、现在和将来,他永远都是美的。这个英雄不是别的,就是真实。”

显然,托尔斯泰的小说不是给你一个故事,而是刻划实实在在的人,通过他真实的描写刻划,让你熟悉一些人,俄罗斯的士兵和军官,他们的思想感情和人格。你会不由自主地自己去判断,什么是好的,感动人的,什么是可恶的,叫人唾弃的 ...... 这就是小说。小说可不是编出个故事来给人解闷儿的。不然,漂亮的语言,精巧的小说结构,奇特的情节,全是枉然。一个作家,不该用一种轻佻的写作来浪费自己的生命,更不该浪费读者的生命。

实际上托尔斯泰就这一点直接提出过批评:“有一些人想把艺术部门变成给人解闷的东西,另外一种人则把它当作一种谋生的手艺。而实际上这个部门却是非常重要的。就其感染力而论,艺术几乎可以跟宗教相提并论。而宗教只能为信仰服务,也就是说,为心灵中最崇高的东西服务。有的宗教不去为信仰、为心灵服务,而去为别的什么东西服务,那么它们就丧失了自己的意义。艺术也同样要丧失它的作用,如果它追求的目的只是为了替那些利用它的人们解闷,或者不得不成为那些从事艺术工作者的谋生手段,那这些人想达到的不过是技巧上的完美罢了。这样一来,艺术也就不再是一种善,而是一种恶了。”(《同时代人回忆托尔斯泰》上海译文出版社,1984,P·E142)

这样的话,直看得人心惊肉跳。在这样的作家面前,我们再来轻佻地编写故事,虚构爱情和复仇,尤其还想拿了那种东西去换取利益和名气 ...... 天!听上去是不是相当地接近谋财害命--作恶?

托尔斯泰惊人的诚恳和求实仅是一种创作态度吗?这么去理解,恐怕不够。

托尔斯泰的同时代人回忆说:“无论是在作品里,还是在日常生活中,他都是极其纯真质朴的。...... 他的个人生活与文学活动是息息相通的。”(《同时代人回忆托尔斯泰》上海译文出版社,1984,P·E650-651)
需要这样吗?有不少作家个人生活是可以和作品分开的。现在这年头还讲文如其人,够有多么陈腐,落伍。
你可以这样去想,这仅是你的选择。

可我则愿意去理解并探索托尔斯泰之所以是托尔斯泰的原因。

我的选择还因为得到另一方面的支持,在我们中国典籍中,《中庸》第二十二章云:“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

诚之奥秘,诚之能量,已被《中庸》道尽了,既是经典,必无虚言。

即使我们不肯屈服于经典的权威,(很好,可贵的反叛精神啊!) 可是,我们如何解释托尔斯泰的小说中震撼人心的力量呢?在我看来,托尔斯泰那些诚恳写真实的小说,正活活画出了《中庸》的另外一句话:

“至诚如神”

唯有这四个字,方能解决我们开篇提出的疑问:为什么托尔斯泰质朴单纯的写实小说会有那么强大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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