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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虎难下的政府
——龙泉土地纠纷调查
郭宇宽

下一个定州事件?

从今年年初开始,杂志社和记者个人就不断收到来自浙江省龙泉市一些村民的举报,反映当地政府侵占基本农田酿成纠纷的问题,但是从新闻价值的角度记者最初没有引起很大的重视,包括其他媒体的同行也接到过类似的举报,不过也出于类似的考虑,再加上龙泉地方实在太偏僻,到北京没有直通的飞机火车,所以也没有报道,而当地的媒体又不敢报道, 就这样拖了下去,尽管当地村民的反映非常强烈,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冤”可从记者的视角来看在全国各地这样的例子实在太多了。

到了六月初定州绳油村事件爆发,为了征地引发的大规模暴力事件,震惊中外,发人深省,就在这是记者再次接到了来自龙泉一些村民寄来的材料,其中有光碟记录了在2004年三月,当地政府出动数百名工作人员和大量警力试图用推土机强行推平农民的菜地,引发的冲突,录像里不少村民前赴后继的躺在推土机轮下,场面极为壮观,最后政府不得不暂时撤退。村民告诉记者,马上政府要酝酿第二次强制执行,他们非常严肃地说“土地是我们的命根子,政府抢我们的命根子,我们也豁出去了,和他们拚了!”从联系中听到的种种消息来看,龙泉就将成为第二个定州,于是记者终于下决心前往龙泉。

飞机降落杭州机场后,乘车在蜿蜒的山路间颠簸近9个小时才到达龙泉,当时已是12点多钟,一群村民仍然等待在那里,他们反复说:我们这里太偏僻了,您是第一个从北京来的记者。第二天早上,记者来到龙渊街道一村,这里的村民大多数是84年修水库搬迁过来的移民,目前一村有1300名居民,分为14个生产队,据说龙泉居民消费的大部分蔬菜都是一村生产的。在现场,记者看到靠近市区的一边已经有一大块菜地正在被铲除,推土机轰鸣,浇灌砂石水泥。再往前走,则是一片还在耕种的菜地,在菜地的边缘插了很多标语表达村民保卫土地的决心,和前面的工地形成对峙的状态,看到记者在拍照,在田里耕作的村民们渐渐围了上来,你一言,我一语的控诉政府要掠夺他们的土地。他们说这里是最肥沃的良田,种蔬菜,一亩地就有一万元左右的年收入,现在人均只有三分,这是子子孙孙的财富,可是政府征地只给几万块,按他们的说法:花完了这些钱,就只有要饭了。我问他们如果政府坚持要征地怎么办,至少有十几个村民排着胸脯说“我们就和他们拼命。”有一个年龄比较大的村民从草棚里拿出几个瓶子给记者看,他毫不隐讳,“里面都是汽油,我这一把年纪,横竖一条命。”

在村口,记者见到了国土资源局和龙泉市政府措辞一样非常强硬的公告,坚持认为补偿标准是合理的,强调“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土地管理法实施条例》第25条的规定,《征收土地补偿/安置方案》争议,不影响征收土地方案的实施。”这样发展下去也许真会演化为恶性流血事件。

基层政府威信何以丧失?

按照龙泉市政府的宣传,为了征地的工作确实可用“苦口婆心”来形容,根据征地办的统计“走访农户做思想工作近6000人次”,“跑断腿,磨破嘴”,可是收效甚微。记者在村口还见到了将“合理安置村民”的宣传板,提到将失地村民纳入养老保险等配套措施。

但在村民看来利益是最主要的因素,按照龙泉的市场价格,龙渊街道一亩土地的如果出售可以达到一百万元以上,可是卖给政府,获得的补偿大约只有4万,这中间的利润空间太巨大了。对于政府要求村民顾全大局的要求,村民们嗤之以鼻,他们带着记者看了几处曾经以建设工业园的名义征走的土地,现在都成了商品房开发项目,这让人怀疑政府和开发商之间的合谋,并且他们指出现任的村主任就是一个地产开发商,他们一口咬定这个村主任之所以支持征地,肯定和政府之间有交易,这个村主任在政府边上最黄金的地段有一块地在开发,为此村民质询过政府,但得到的答复是这种说法毫无根据,村民说“如果他不是和政府穿一条裤子的,这块地一般人能拿到么?”。政府和一些开发商合作,以各种名目,低价获得农民的土地,然后赚取差价,作为“第二财政”是一个公开的秘密。

晚上记者在村小学里和村民座谈,来了上百人,记者提到之前政府方面宣传的政策,他们情绪非常激动,不少人说:“我们这里的政府说话绝对不能相信。”他们拿出一些过去的收据,上面写着一植地(48平米)的宅基地仅审批费就要6-8万元。还有人拿出一张《关于联营开发水果基地的合同》是95年龙泉的移民经济开发处和村委会之间签订的,这本是用于移民补偿的款子,可是现在除了当年村委会几个人,村民却没有得到一分线好处,山上种的一些果树没人管理,土地已经荒芜,可村委会和经济开发处却把钱都花完了。记者后来找到经济开发初询问,工作人员的解释是“市场发生变化是很正常的嘛。”村民还抨击龙泉政府这几年盖的办公楼,占地百亩,花费数亿,“一个城区人口只有几万人的县级市,楼盖得比省政府还豪华。”他们七嘴八舌的试图向记者证明,龙泉的政府是老百姓信不过的。记者提到政府也有一些比如养老保险之类的政策,村民们都不买账,一个老婆婆站出来说“那点钱哪里够用啊,我现在这把年纪一亩地一年能种出一万块钱的菜呢。”

特别让村民激动的是,按照政府的公告,这次征地叫做“收回国有土地”,这让村民感情上无法接受,虽然是移民到这里的,但95年土地第二轮承包时,政府是以集体土地的概念承包给农民的,并且发了白纸黑字的土地承包证,耕种了十几年,怎么突然就变成了国有土地?强制执行的前两天,政府贴出公告废止农民的土地承包证,很快就被村民撕掉了。更不可思议的是,村民一次偶然机会获得了龙泉市政府向上级申请批准规划的文件,其中将一村的土地称作“荒滩和未利用地”,这让村民们坚信,龙泉市政府的征地行动是欺上瞒下的,所以开始了一次次的上访。

征地是为了发展?

为了了解政府方面的立场,记者征得市委宣传部的同意后,再三联系,见到了主管城建工作的副市长曹新民先生。曹市长对记者说:你们可一定要客观报道,政府的工作实在太难做了。”他指着墙上的地图给记者看,龙泉四周环山,土地资源相当有限,要达到龙泉市的建设目标“丽水地区西部中心城市”,唯一的办法是把城区向东拓展,所以要征用龙渊街道几个村的土地用于市政建设,这是为了龙泉市经济发展的大局,得到龙泉广大市民的拥护,而且得到了上级的批准,总计划要征两千多亩。前些年已经征了很多地都比较顺利,但是就到了龙泉一村,一些村民就闹了起来。

对于村民们觉得失去土地就没有活路的议论,曹市长觉得这是危言耸听,政府给的土地补偿费和安置补偿为每平米65元,“这在整个丽水地区征地补偿中已经算是高的了。”还把征地总面积的10%作为“回地”留给村民,这样每户人基本上都可以分到48平米的宅基地。记者提到宅基地审批费的问题,曹市长认为不可能有这么搞,如果真有这样的情况,村民可以来投诉,他认为那些闹事的农民,到处宣传政府逼得农民没活路全是不实事求是的,动机很简单,主要是想要挟政府得到更多的钱。

至于村民举出的那些关于土地属性的争议,曹市长认为这是少数村民利用政府工作的失误,抓政府的小辫子,“荒滩和未利用地只是笼统的说法,”龙泉征地是得到省土地主管部门批准的才是最重要的。

记者提到今年三月份那次失败的强制执行行动,从录像中看有上千村民都对征地强烈反对。曹市长说,带头的其实就那么几十个人,大多数群众都是乘乱浑水摸鱼的,“你恐怕不知道,征地款我们已经发出去了1500多万,很多村民都签字领取了,现在看1组,3组,4组的村民闹事也跟着起哄,这样他们既拿了政府的钱,又不用交地。”在我们的交流中提到了不久前发生的定州事件,记者追问,这样下去,政府有什么打算,曹市长承认“我们也不知道。”接着他叹了口:“哎,我们也担心发展到象定州那样。”

刚走出曹市长的办公室,就看见闹哄哄的围了一群人,又要见市长,一些工作人员似乎已经和他们很熟了,劝他们“这事急不了啊。”不过这些群众还是不依不饶,记者走上前去, 和他们攀谈中得知,这些人是前些年被征地的村民,他们代表一千农户来讨说法。原来当时他们的土地被征时补偿标准很低,但政府承诺将来会给他们安置房,而这片被许诺的安置房就在龙泉一村的土地上,被称作“城东花园”,这些农户失去了土地和家园已经三四年住在临时租的房子里,天天摧着政府给他们兑现承诺,可政府的征地在龙泉一村却遇到了顽强的抵制。 龙泉市政府面对进退两难的选择,想强征,一村村民态度坚决,难度很大,不征地吧,前面的土地已经卖掉了,这么多村民等待安置,用新华社记者潘海平的话来说,“龙泉市政府坐上了下不来的火山口。”

从对抗到僵持

在定州事件以后,龙泉政府不得不考虑一旦发生流血事件会造成的政治影响,动武不行就只有来文的,在村民们的要求下,土地局等部门和村民召开听证会,还专门聘请了律师,不过从录像中看,他和村民们请的律师在攻辩中,几个回合就败下阵来,这样谈也谈不拢,像以往那样“耐心细致的思想工作”,不仅毫无成效,反而更让村民们相信理在自己一边。

政府一次又一次的张贴公告,记者到龙泉时看到六月份贴出的公告还没被撕掉,按照《龙泉人民政府通知》,必须在6月23下午17:00日前签署征地协议,过期“政府将依法强制执行,所造成的一切后果由村两委自负”,但村民置之不理,更有老年人放出话来,“他们有胆就过来,我一把年纪和他们拚了。”

龙泉政府只有在其他方面想办法,现在龙泉一村已经到期的村委会主任改选一直拖着没有进行,按民政部门的解释是“时机还不成熟”,曹市长告诉记者“快了”,但另一个方面的原因村民们都在议论:“只要我们能选出一个敢维护村民利益的主任,政府就更拿我们没有办法了。”对于几个“上访积极分子”,有关部门特地上门丈量了他们住房的占地面积,其他村民却不量,按村民的说法,要准备打击报复。

但是村民也有自己的抗争智慧,现在田里到处插着毛泽东、周恩来等开国元勋的画像,打出“坚决拥护三个代表”;“共产党万岁”之类的政治口号,一旦政府的人来有动作,大家就围上去高喊这类口号,这样表达了村民对政治制度和中央的忠诚,使自己对基层政府的抗争更加具有合法性。原本在村民面前代表国家机器和党组织的基层政府现在却站到了对立面,拿这些村民的行为艺术毫无办法,实为狼狈。

记者曾经反复追问这些村民,你们这样和政府僵持下去总不是个办法,到底要什么样的条件你们才能满意呢,一开始他们只是说农民离不开土地,最后一个姓张的年轻人和大家商量了以后颇为慎重地告诉记者:一定要逼我们卖土地,我们也用不着政府替我们卖,应该让开发商直接和我们谈,政府该收多少税,我们交就是了。

原本对于政府来说,利用手中的权力征地,卖地,再把农民更加经济地集中安置,这是一项无本万利的买卖,结果却因为操作的失误,再加上农民权利意识的觉醒,成了卡在喉咙里吞不下,吐不出的烫山芋。记者见到土地局、宣传部的干部和市领导都承认往后只有等待上面的裁决,这个教训对龙泉政府来说实在太深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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