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捏了一把汗
劳 美   

才倩说,我也真希望我们的日子就像您和师母,过得平淡些、踏实些。可他总想在生活里弄一些叮当响的声音出来,他竟要求起我把菜做好的事来,他自己怎么不学?

我不以为然地笑着。

才倩把一杯酒喝了,竟又拿起酒瓶给自己倒满。

我怕她一会继续喝瓶里的酒,每次端起酒杯,我都要大大地喝上几口。

我说,大林不就是要求你做好菜吗?你带着他多去我家几次,一是让他解解馋,再者你也趁机向你师母学学做菜。

他说过师母做的菜好吃,可我永远不会带他去了。我不学,我凭什么要学,要做给他吃?当年,他追我时,他说过,他要好好照顾我一生。才倩赌着气说。

我说,你这样想,可就危险了,两个人应该是彼此照顾。

才倩低垂着脸,脸上有了一点猩红。

才倩的心情不好,又喝了酒,我不得不决定把她送回家。

刚回到办公室,校长召集全体老师开会。几十个老师聚集到一间大教室里,开始听校长不停地唠叨。会的内容是放假期间外出要注意安全,尤其要杜绝接受学生家长的邀请外出旅游。

李大林坐在我对面不远处,我装作不经意地看他一眼,他正拿着一支烟把玩。

在我家,我曾让过他烟抽。他说,他抽烟很少,有时,每天只抽一根。当时,我便想,每天抽一根烟也该被称为会抽烟。比如我,我也会抽烟,有时一天只抽一根,有时一天一根也不抽。我只有在和童琴做爱后抽一根烟,以此松弛疲惫的身体,放松一下紧张之后的心情。这一点已经成为我抽烟的习惯。我在家很久没有抽烟了。那次,我让李大林烟抽,拿的是我的红梅烟。李大林没抽,后来他说,红梅烟不错,可他只抽三个五。他从口袋里掏出三个五的烟,拿出一支给我抽。我说,我现在不想抽。他把那支三个五又装好,放进口袋。我想,他抽烟很少,烟却随时带在身上,每天只抽一根,不知道他抽这一根时的背景是否也和他的老师我一样?

我不能确定李大林一会是否会把那支烟叼在嘴上,然后点燃。但从他的手把玩那支烟的速度来看,我可以确定在那张木然的脸的背后掩盖着的不平静的心绪。果然,那支烟突然掉在了地上,他急忙弯身捡起来,又朝周围看看是否有人看到了他的这个举动。然后,他把烟放进了口袋,接着,又抬手看了看手表。

我开始想一会去见才倩的事。我知道李大林在学校属于教学成绩不错的教师,很多学生的家长私下邀请他吃饭。放假了,他说他有一个饭局,这很有可能,在饭局中途退席可能性当然很小。可平时同我讲话很少的李大林,今天的表现很令我意外,话里有不敬,有嘲笑,话里有话。我在想,他掩盖着不平静的心绪是否会与我一会去见才倩有关系?才倩说李大林不会发现什么,可李大林对在她家附近看到我的事情竟然都没同才倩说。我决定利用李大林中午不回家的机会去见才倩,一是我产生了一种报复李大林的心理,二是才倩的电话鼓起了我对那个瞬间的回忆,对处于忧郁之中的才倩的爱怜。可是,李大林今天的种种表现,让我忽觉得我拒绝才倩的那个理由此时正在成为一定会发生的铁一般的事实,我预感到自己的决定有些轻率,更有些危险。

散会了,老师们陆续离去,可我没有看到李大林下楼。我没有离开办公室,我在等李大林走出楼道,然后,再看看他走出学校走向哪个方向。他回家应该出了学校门往西。

我的办公室对着下楼的楼梯,十多分钟过去了,仍然没看到李大林在我的办公室门口走过。我走到门口,却听到李大林在低声打电话。

我也想起给童琴打一个电话,问问姥姥家有什么事没有。童琴的手机打通了,童琴说,没什么事。她问我,什么时候下班?想不想来姥姥家?我说,校长已经开过会了,放假了,人都走了。我下午也不想加班了,可我中午有一个应酬,一个学生家长非要让我到外面吃顿饭,推辞了半天也不行,我只能去吃了。童琴想了一会,说,好吧。我刚要挂电话,她说,少喝酒。我说,当然。她又说,什么时候回家告诉我一声,我也许今天不住在姥姥家。我在童琴低缓的声调里听出了一种言外之意,我想到了早晨出门时童琴的眼神。我说,好吧,我回家时给你打电话。

挂了电话,我又走到门口,却看到李大林正走出办公室。我们目光相对,我的嘴角竟然主动对他现出一点笑意。李大林对我的出现很意外,他淡淡地问,黄老师还没走?我急忙说,这就走,中午和朋友出去吃饭。

哦,李大林也点头说,我也有个应酬。他锁了门,匆匆地走向楼梯口,又扭头对我说,没办法,又得到晚上。

我哦着,心想,刚才自己大概太过虑太紧张了。

才倩家在学校的西面,我的家在学校的东面,两家距学校差不多是相同的距离。我走出教学楼时,已经没有了李大林的踪影。我拦了一辆出租车,上了车,对司机说,一直走。车开出几百米,我还是又朝后窗看了一眼,还好,从东面驶来的一些车辆里没有一辆出租车。我掏出手机要给才倩打一个电话,刚摁下两个号,又把手机装进口袋,我决定给才倩一个惊喜。

那天,我打了一辆出租车送才倩回家。在才倩的引导下,出租车拐进一条居民区间的小马路。马路两边有两排主干粗壮的梧桐,因为已经刮过几次春风,梧桐的枝干泛了明显的深绿。在站着两个保安的一个小区门口,才倩和保安打了招呼,让司机把车直接开到一栋楼下。

我下车,付了车费,说,你自己上楼吧,好好休息。

才倩皱起眉头,说,您到了家门口都不想上去坐坐?

我犹豫的片刻,才倩伸手拉起我的胳膊,说,您要走,上去喝口水就走也行。

上楼时,才倩走到前面,娇小的身体轻盈得像一只燕子,高跟鞋发出清脆的响声。看着我费劲的样子,她时时停下来看着我笑,有时还跑下两个台阶拉我一把。我顺从地把一只手伸给她,她的手柔软,手指细长,被我握在手上时,我却觉到了一股透入心脾的骨感。

才倩给我泡茶,我坐在客厅里环顾着这个建立近两年的小家庭。家具简单,色彩搭配倾于浅淡,室外的光线充足地照进厅里,洒在电视柜下一堆码放整齐的书籍上。我看向一侧的卧室,卧室里好像挂了窗帘,显得暗淡而舒适。当我看到床上的洁白的床单的一角时,我把目光及时地收回。

才倩把茶递给我,我接过来,说,倩倩,你把这个小家收拾得很得体。

才倩的脸上掠过一丝忧郁,她坐到一边的单人沙发上,说,只是这个小家里少了该有的情调。

我笑着说,是不是还是觉得上学时候好啊?

当然。才倩来了兴趣,跟我历数了初中高中很多有趣的事,还说起小学时的很多同学现在都没个正式工作。后来她又说,大学最没意思了。说着,一丝忧郁又浮现在脸上。

我猜到她又想起了什么,我喝一口茶,目光却不由又移向一侧的卧室,那床单洁白得一尘不染。

我忽然意识到才倩在看我。我忙说,我有机会再来,希望你和大林像以前一样继续去老师家做客。

才倩没有表示什么,我站起来往外走,走到门口,回身看到才倩还站在沙发那里,她的眼神里流泻着深深的失望。

我笑笑,对她竖起食指和中指,说,一切都会好的。我拉开门。

老师。我听到才倩低低喊了一声,接着,我听到她小跑着走过来。

我回过身来,站到我面前的才倩搂住了我。

老师。才倩低声地叫着,把脸贴在我胸上。老师,你不要走。才倩哽咽着说。

才倩搂抱着我的双手软绵无力,可这点力量却已经让我无力脱身。我平视的目光正好对着卧室的门,我不仅看到了那张洁白的床单,我还看到了床单下那张完整的大床。

我说,倩倩,还是喝多了,好好睡一觉吧。我用手去掰她的手。

才倩的手放松了,但还是轻轻地搂在我的腰间。我低头看她,她却闭着双眼,把脸仰起。

憔悴里透着微红的脸,静默的长长的睫毛,微启的薄薄的朱唇,急促娇喘的气息已经飘在我的脸上。

我一阵晕眩,俯身吻向才倩。

我在近乎不能自已的那一刻,推开了才倩,转身拉开了门,直到走出小区外的小马路上,我才想起用手去抹自己的嘴唇。我的手心里粘了一层淡淡的朱红。

在小马路一边的公交车站,在对面的一辆公交车上下来的李大林,一眼就看到了我。我看到了他愣怔的神情。他走近我,问,黄老师,您怎么在这里?

我镇定着自己,说,这边办了点事,坐车回家。

他疑惑地看着我,哦。又说,我家就在这边,上去坐坐吧。

我说,不了,太晚了,有机会再去吧。

李大林说,那好,我先走了。他走向小马路,我回头看他时,他也正扭头看我,他的脸上还挂着深深的疑惑。

好险啊。在公交车上,我叹了又叹。

之后的三个月,我和才倩没有通过电话,可我一直在担心那天李大林回家后是否会从才倩的脸上察觉到什么,我的心里始终处于忐忑不安之中。

出租车过了我和才倩吃过饭的饭馆,很快到了小马路路口。让司机停了车,我对着东面的马路望了半天,目光所及的路上,没有一辆公交车和出租车。

路面上腾着烤人的热浪。

我顺着小马路边上的梧桐树下向里走。快走到小区门口时,一辆出租车从我身后驶过,停在小区门口。我立即站住,将半截身子躲在树干后,探着脑袋看车上下来的人。那人是个二十多岁的男子,个子魁梧高大,穿着一身上白下蓝的运动装,白色旅游鞋。我急忙把脑袋躲在树后。我浑身冒出了汗。那人原来不是李大林。

我刚走入小区门口,就被警卫室里的保安叫住。保安隔着窗口问,您去哪里?请登记。他伸出手来说,身份证,工作证也行。

我摸摸口袋,还好,身份证带在身上,我把身份证递进窗口。

保安拿着身份证走向身后的一台复印机。我说,你要干什么?

保安回头说,证件要复印一份留察,这是新规定。

我浑身一个战栗,还要留察?

保安说,当然,我们每月要把来访人的登记情况同被访业主核实一遍。

我忽地冒了一身汗,直觉汗水在后背流淌。我急忙伸出手,说,你,先给我,我给他们家打个电话联系一下,看他们是否在家。

保安眨眨眼,迟疑走回来,把身份证递给我。

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走到小马路上,把手机举在耳边。一会,我走过去对窗口里的保安说,他们家没人接电话,我不进去了。

保安点着头,瞪大眼睛审视着我。我摆摆手,疾步离开了小区门口。

我又一次走进那家饭馆,选了靠窗的一张桌子,要了一个凉菜一个炒菜,一瓶啤酒,独自吃喝起来。

一瓶啤酒喝完,我又要了一瓶,又点了一个炒菜。炒菜有点咸,我便想到,还是童琴做的菜色香味俱佳,对自己的胃口,等到哪天吃饭时一定要好好表扬她一下。一句表扬的话,自己竟吝啬了这么多年。

消磨到近三点钟时,我出了饭馆。路上的车辆多起来,热浪扑来,脸上身上的汗又冒出来。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拿出手机给童琴打电话。

童琴的手机接通了,我听到童琴气喘吁吁地喂了一声,我说,老婆啊,我吃完饭了,我现在就回家。

童琴说了句什么,被一辆过往的车的喇叭声淹没了。

我说,我现在就回家,你回家吗?

童琴的声音很微弱,她嗯着,我回家了,正上楼呢。

好好,等我啊。我兴奋地挂了电话。

在对面车站,我上了一辆开往城东的公交车。坐在车里,我深深地吁了一口气,既然烟消云散,何必再去拽一片云彩自寻烦恼?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公交车路过学校门口,我隔着车窗看教学楼三楼上的窗户。我哼笑了一声,李大林,好好在馆子里吃吧,才倩恐怕一年半载还学不会做菜。

前面的十字路口,红色指示灯亮了,公交车停了车,我怔怔望着路口对面停下来的车辆。

一辆出租车停在斑马线内侧,车里有一个男子正焦急地朝着前方张望,他身上穿着白色的运动装。

李大林。我睁大眼睛看,李大林的脸涨红涨红的。

好险啊。我倒吸一口凉气,心里在不停地为自己庆幸着。

我匆匆上了楼,刚打开门,一股凉风扑面而来,进了屋,看到童琴站在我们的卧室里,床上的粉红床单已经被撤走了,她正在往床上铺一条紫红的床单,那紫红把童琴的脸映照得一片绯红。

我跑过去,从后面伸手搂住童琴,说,好凉快,这紫红好。

童琴看了我一眼,说,这么兴奋。

我把她搂得更紧,直觉她的腰身绵绵的,我说,喝酒了,兴奋。我抬手把她的脸轻轻地扳过来,看到她双眼里流动着温柔和羞涩。我说,难得今天女儿不在家,我要好好地侍候侍候你。

童琴用手拿开我的手,嗔怪着说,满身的汗味酒味,快洗澡去。

我在那绯红的脸上狠狠地吻了一下,说了声等着我,一边脱掉上衣,一边走进卫生间。

喷头里的温水倾泻在赤裸的身上,顿时倍感舒适爽快。这时,我才看到那条已经被浸泡进洗衣机里的粉红色床单。我把卫生间的门拉开一条缝隙,对着外面喊,老婆,辛苦了,饭馆里的菜真难吃,还是你做的好吃,你做的菜色香味俱全啊。我终于对童琴第一次说出了表扬的话。

没有听到童琴的应答,我关了门,用毛巾擦身体。

我穿好大裤衩和背心时,看到马桶边的垃圾桶外有一小团皱巴巴的卫生纸。我弯身捡起来,掀起垃圾桶的盖儿将卫生纸扔了进去。

直起身,我拉开门,就要走出卫生间,冥冥间忽觉垃圾桶里的一层脏物上有个什么异物。我皱起眉,浑身却抽搐了一下,急忙把门关上,慢慢地弯身再次把垃圾桶的盖儿掀起来。

一个烟头。我迅速地把垃圾桶扣在地上,把几个皱巴巴的卫生纸团翻了个遍,共找到三个烟头。

我把三个烟头举在眼前,我愣住了。

我看到了烟头上的商标,竟都是三个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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