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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合我的口味
施雨



下次,他再拿这种眼神逼我的时候,我就盯住他的眼睛,狠狠地对他说,You are not my type(你不合我的口味)。

Molly坐在自家的阳台上,抱着书,望着夜空那几颗最亮的星子,她对自己发誓,总有一天,要对他这么说,要让他明白这才是她要说的话。星子很亮,她仰头望了很久,直到深夜,仿佛那些星子就是他的眼睛。

茉莉,茉莉,无论有没有手术,只要一见到她,他就要这样叫她,好像他们是多么亲密的朋友。有时候她冷冷地扫他一眼算作回答,有时候连眼皮都不抬。她不喜欢他这么亲昵地当众喊她,就像他喊依娃一样。茉莉觉得她和Eva绝对是两种不一样的女人。他没有喊出不同来,那便是他的错了。

他叫Allan.Adams,心脏外科大夫,大家都喊他亚当斯医生,她也这么叫,但心里她常常唤他阿伦。喊亚当斯医生的时候,他们是同事。而唤他阿伦的时候,他算什么呢?这个问题一直让她困惑,想这些时,茉莉的心情是复杂的,所以她从来都不肯叫出口,她不愿为难自己。

刚来这家医院的时候,茉莉并没有对亚当斯医生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整个手术室只有她一个华裔女麻醉师,医生、护士、其他的麻醉师都对她好,也都对她不好……对她好,是对她很客气。对她不好,是这种客气背后的生份与隔离。这种疏离是对陌生人的提防和不信任,那时,只有两个人例外,一个是亚当斯医生,另一个是护士依娃。



早上好!早上好!

清晨手术室里一照面,大家就彼此问安,一天的忙碌常常就在问候声中开始了。

昨夜明明天晴,起床的时候却发现窗台上有潮湿的雨痕。茉莉的心情大好,她喜欢这样潮湿的雨天,看小雨轻轻地飘落下来,她就无端地快乐,甚至一双眸子都染了湿气,黑得深幽。

一如平日,茉莉穿一条剪裁完美的紧身裙子,苏格兰格子裙,配一件高领短袖乳白色的针织衫,她从医院大门到手术室门口,然后径直地走向更衣室,染过的短发一丝不苟地贴着面颊,矜持而简洁。

茉莉的皮肤白皙、细腻、光滑,几乎看不见毛孔,这和她身边的西裔女性医生、护士有着天壤之别。她中等身材,浑身上下透着温暖和亲切,虽然五官都不算出色,但配搭起来却异常秀气,尤其是那双眼睛,聪敏而又深沉。眉宇之间有一抹清高和自信,这是亚裔女性中也少见的气质,也许正因为这样,才让人过目不忘又不敢轻举妄动吧。

茉莉早上好!亚当斯医生大声招呼。茉莉装着没听见。风吹杨柳一样走过去,留下一个背影,窄窄的肩,细细的腰,圆圆的臀部。

茉莉走进更衣室,依娃也跟了进去,Molly,她用纤长的指甲哒哒地敲着门,丰硕的臀部倚在门框上。显然她有话要对茉莉说。

茉莉背对着她,转过脸说,给我一份钟就好。

一份钟之后,当茉莉换好工作衣,依娃已经不见了。这个女人。茉莉想,也许她什么事也没有,不过是一个亲昵的招呼而已,就像亚当斯医生。他们总想对茉莉表现得与众不同。

究竟什么原因使亚当斯医生和护士依娃对自己特别呢?茉莉回忆了好几次,终于可以肯定,那是他们三个人一起值班的一个深夜,那晚没有急诊病人,她安稳地睡了一觉,后半夜起床上洗手间的时候,正好撞见依娃从亚当斯医生夜班室出来,她面色潮红,头发凌乱,粉蓝的护士服胸前的钮扣是敞开的……亚当斯医生几乎是贴着她的身后跟出来,同样衣冠不整,表情暧昧。茉莉定定地站在那里,依娃也站住,瞬间的惊慌过后竟然对着她傻笑。亚当斯医生一见到茉莉就缩回自己的房间。几秒钟之后,各走各的路,一声不响,仿佛那个场景只是一过性的幻觉,一个极短的梦境。后来好几次回想起来,茉莉都不能确定那夜自己所见是否真实。但可以肯定的是,从那以后,亚当斯医生与依娃就把她当自己人看待了。

在茉莉眼里,亚当斯医生和依娃并不般配,甚至反差极大,就像A salt and pepper couple(一对盐瓶和胡椒面瓶),不是一类人。



可不可以加些药量,再延长一点时间?

不行,你最好快一些,病人太虚弱,承受不了的。

主刀医生侧过脸来注视着茉莉,茉莉垂着眼帘,不去接那个医生求助的目光。不行就是不行,倘若病人死在手术台上,医生的责任更大一些。当然,如果他们把人救活了,鲜花和掌声也多数给这些拿刀的医生们。但医生们心里很清楚,在手术室内权威最大的不是操刀的医生,而是通常不为人所注意的麻醉师。医生在手术台上和麻醉师讨价还价时,他们只能听从麻醉师的判断,谁都知道,麻醉时间越长,风险越高。当然,这些讨论都在病人已经昏睡的时候进行,而且都只是互相小声讨论,要不然恐怕会吓坏病人。

躺在手术床上的躯体已经在麻醉之下8个多小时了,部分肌肉出现跳动,这就表示麻醉很可能要出了问题,如果时间再延长,很可能呼吸或血压要出现异常,这是极其危险的事。麻醉时间的长短可以通过计算药物份量的使用,但难度更大的是要病人对药物的反应来估计预算的,没有一个特定的标准或程式,麻醉多久,基本上得由麻醉师自己根据经验作出判断。麻醉不只是科学,更是一门艺术。

茉莉像个艺术家一样专心地监测病人的呼吸、血压和脉搏,像审视自己作品一样细心观察熟睡中病人的轻微变化。

手术台上任何情况都会发生,从麻醉师的角度来说,让病人越快苏醒越好。亚当斯医生手术时,从来没有要求过延长时间,甚至比常规手术时间还短。如果亚当斯医生在医生中显得特别的话,那无疑是他的技术,茉莉最喜欢与他合作。他们可以配合的天衣无缝,甚至一个眼神就可以明白对方的意思,不需要语言的交流。

在茉莉面试这个麻醉师职位的时候,院方和科室负责人还特别留意她是否言语清晰,吐字标准,甚至还做了一个特殊的听力测验。一个并非土生土长的华人,语言是最严峻的考验。对方解释说,在手术室里,大家都戴着口罩,如果听力不够,说话口音重,或者吐字不清晰的话,就很有可能出现意外差错,酿成医疗事故。

当然,茉莉认为,除了操刀技术高超,亚当斯医生还很帅,用依娃的话来说是“totally awesome”(好得一塌糊涂)。如果他穿着时尚的服装走在T台上,或者拿着麦克风来一段HIP-HOP饶舌,那么,他便是那种可以令女人尖叫的男人。令茉莉不解的是,一个如此出色的外科大夫,却常常显出颓废,甚至玩世不恭。他像一个谜,引起茉莉的强烈好奇,包括那个夜里,他居然胆敢和依娃在值班室里做爱。

依娃离过两次婚,据说离一次婚她就长30磅的体重,眼下她已经足够丰硕,她不再愿意嫁人,而只喜欢与男人同居。依娃告诉过茉莉,亚当斯医生也离婚了,至今都是个单身男人。茉莉不能确定,依娃告诉自己她和亚当斯医生的婚姻状况,是否在为那个夜里的行为做解释。但无论如何,那个夜里充满了邪恶的诱惑。



今年我生日,但我没有人可以一道祝贺,Molly,你可以慷慨地给我一个难忘的晚上么?

亚当斯医生小声问茉莉,茉莉不置可否。

去?还是不去?茉莉抬头望着亚当斯医生没有回答。

可亚当斯医生却没有等她回应就扭头走了,甩下一句:晚上我去接你。

茉莉从来没有靠亚当斯医生这么近,她最熟悉的距离是半张手术床。他在台上主刀,她打麻醉,他低头忙碌的时候她可以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看,而当他对她下医嘱直视她的眼睛时,她又总是低垂着眼帘。他下的医嘱,她从来没有讨价还价过。他是如此的正确,没有不服从的理由,就像他的生日邀请,她连假意推拒的念头都没有。

在亚当斯医生凑近自己的时候,茉莉瞥见他的胸口挂着一个项链,很普通的一个白金方形的链坠,上面只有一个字“Rosemary”。“Rosemary”,“迷迭香”,西俗用以象征忠诚、贞操和记忆。

亚当斯医生是个忠诚而重视贞操的人么?茉莉撇撇嘴角。那么他期待女人对他忠诚?茉莉又撇撇嘴角。那么便是记忆了。也许是因为一段刻骨铭心的爱。

亚当斯医生来自法国,原因不得而知,或许是那段不成功的婚姻?从平日亚当斯医生与其他女同事说话的语调和迂回的问答,茉莉可以判断,他很擅于向女人施展魅力,典型的法国男人。但她很怀疑他想诱惑的女人都会为之所动,中国姑娘有时很像法国姑娘,她们也许都属于那种“难以征服的女人”。

茉莉有时候很不解,她并非一个很中国的女人,她从未认为自己是处女,或者处女和非处女之间有什么鸿沟,即使在情窦初开的年纪,她也从未像处女那般张着一双天真浪漫的眼睛看男人,也许是太过聪明,什么都学得快,以至于她躯体的成熟速度永远赶不上思维。茉莉曾经因为是处女,在hot date(幽会)的时候被男人冷处理。这个男人对她说:You are not my type。



门铃响了。

茉莉关上电脑,拉开椅子,向门口走去。

这家法国餐厅茉莉从未来过,但她熟悉这样的情调,充满法国式罗曼蒂克的光彩细节。

超过5米的挑高屋顶覆盖了铜箔,独特的造型使您仿佛置身于巨大的喇叭之下。美洲核桃木、深酒红色及钴蓝色的家私使整个餐厅沉浸在一种深棕色及棕褐琥珀色的优渥气氛中。窗帘、地毯及其他的软装璜材料使得整个空间更加宁静,每一张餐台都蔓延着美好的私密感觉。

法国餐中,酒是重头戏,法国人极其重视品酒这个环节,餐厅的酒杯处理也堪称一绝。酒杯在使用前要擦得滴水不沾,而且还要明亮光洁,因为品酒时不仅要闻酒的味道,还要看酒的反光度。

可惜,亚当斯医生今天似乎没有品酒的情绪,摈弃了浪漫的葡萄酒,一上来就喝威士忌。

他男性的体香和威士忌酒味混在一起,有一种令人晕眩的冲击力。

他说,我们这算是握手言欢吧。

可他们从头到尾都没有握手。他的手似乎一直没有闲暇来碰一下她的。一只手夹着雪茄还握着酒杯,另一只手不时为自己,也为她倒酒。他拿起酒瓶给自己斟满第三杯的时候,她的第一杯几乎还是满的。她慢慢地啜着,一小口一小口。他则一仰头就大半一杯。

握手言欢?她举着酒杯,目光从酒杯上缘投过去。

你是不是对我有偏见?你一直在排斥我。

You are not my type。你只是不合我的口味而已。她笑着望着他,满意地抿了小小的一口酒。

侍者把两盘色拉分别摆在他和她面前,她马上动叉子,喝酒之前最好吃些食物,否则很快会醉的。他似乎一点不在意,看都不看那个盘子一眼。

看她埋头吃完眼前的色拉,他放下酒杯,慢条斯理地用叉子拨着盘中之物。

你这不算回答。

你的问题也不能算是什么问题呀。

他怀着朦胧的责备瞥了她一眼,收起了平时的漫不经心,认真地,甚至是考究地吃起色拉来。

(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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