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普通人致敬的电影 : 金狮奖得主贾樟柯现场专访
馨欣

在今年9月9日刚落幕的第63届 威尼斯电影节中，中国大陆导演贾樟柯可以说是创造了重重惊喜。纪录片《东》入围地平线单元，故事片《三峡好人》在影展开幕过半后宣布角逐正式竞赛片；同一届电影节有两部影片参赛而且双双获奖，纪录片《东》摘取两项欧洲协会特别奖，而故事片《三峡好人》最终擒获金狮大奖！

此次影片获得金狮大奖，贾樟柯表示出乎意料，并形容当时如同梦游一般走上领奖台。将多少世界影人梦寐以求的小金狮捧在手中，贾樟柯还能冷静地应对蜂拥而至的记者提问。在记者会上，他表示非常感谢评委会将金狮颁给了《三峡好人》，因为影片以中国的变化为背景，表现了在变化中受影响的普通人的生活。通过这部电影可以让更多的人了解到发展的中国和普通人的真实生活。这个奖其实是对这群普通人的尊敬。同时，也是对整个电影团队十年坚持的鼓励和认可。剧组摄影师，美术和主要演员跟随贾樟柯拍电影已有十年，这十年里他们从未分开过。有了这尊金狮压阵，贾樟柯希望他们还可以坚持十年二十年甚至更长。

本届电影节的评委会主席，法国电影明星德纳芙向我描述了她个人对影片《三峡好人》的感受。她说，影片的成功之处是能用简单的方式来讲述一个宏大深远的故事。在这部具有政治意味的电影中，主人公们如此强烈，又如此脆弱，很有力量同时又很含蓄。这是非常了不起的创作。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们会将金狮颁给一位年轻的中国导演，并不是为了表现得与以往不同，而的确是电影本身打动了我们。德纳芙最后强调说，此片绝对精彩，她非常喜欢。

影片《三峡好人》讲述的是三峡变迁过程中对亲情的寻找和面对变化所做的决定。影片延续贾樟柯对社会底层普通人的深切关注。影片伊始，一个横移长镜头将三峡客船上的农民众生相展示得淋漓尽致，该镜头冷静沈稳一开局便为影片定下了小人物的生存基调，堪称经典镜头。随后影片通过烟，酒，糖，茶四个小章节，反映中国百姓约定俗成的生活内容。虽然在故事情节中加上这种提示性的小标题略显生硬唐突，但影片中浓郁泼辣的生活氛围令人感同身受一个绝对真实的中国乡村生存状态。而纪录片《东》则是通过跟拍画家刘小东绘画三峡民工和曼谷歌女的过程中，探讨生命的活力和意义。纪录片一改贾樟柯影片中对粗糙的生活场景原汁原味的追求，呈现出唯美精致的构图，和艺术家畅谈艺术的形而上情调。

获金狮后的贾樟柯在闭幕式晚宴中接受了我的专访：

问：你以前的影片都是表现青少年的困惑和迷茫，在《三峡好人》中，主人公的年龄首次提升到了中年，这是否与你本人的成熟经历有关呢？

贾：之前我拍的四部影片都是年轻人青春期的故事，此次变成了中年人的故事，一方面是我个人的成长阅历的改变，另一方面《三峡好人》的故事背景是在一个巨大的变化之后，那个地区经过了一个巨大的变化，呈现出了一种新的面貌。这让我自然而然把人物设定成经过了青春期成长的中年人。这跟今天中国的现实有很大的关系。我认为从七十年代改革开放一直到现在，改革开放的变革期基本上已经结束了。现在呈现的是它的结果和面貌。这是我对整个社会情形的新的判断。所以才把人物设定为经过了感情波折的中年人。原来电影的主题是关于寻找，后来我渐渐把它变为作决定的主题。我觉得面对新的变化，每个人都要做出选择。他们在感情上作出复合或分开的选择，对他们个人来说都是生活的自由和尊严。

问：据说是在拍摄纪录片《东》的过程中，才让你产生了故事片《三峡好人》 的创作愿望。

贾：拍摄纪录片时，一开始只是在拍画家刘小东在三峡和曼谷两个地方画画，通过画画展开对这两个地方的描述。但在三峡拍了一个星期，我就决定在那儿再拍一部故事片。因为那里是巫山云雨，自然变化非常多，又经过三峡工程的变迁之后，那里的人充满了生命力和活力。他们虽然生活有一定的困难，也可能家里物质非常贫乏。但是他们有一种困境里面的生存能力。这种迸发出的生命力，就是影片中最想表达的内容。

问：你跟踪了三峡从有到无的一个过程，这个人工化的自然变迁带给你什么样的冲击？

贾： 我觉得我应该用摄影机去面对那里的人。三峡最热闹是2002年左右，几乎全球的媒体集中在那儿，直播那里的消失，那里水位的上涨，那里的移民……但是当大坝建成，媒体都走了之后，突然这里就象《三峡好人》的英文片名STILL LIFE（静物）一样寂寞。 这时我们去开始拍摄工作，对我来说，所谓“静物”就是一种被忽略的现实。所以影片讲的就是这种被忽略了的生活。给他们以尊敬和尊严，把他们放在银幕上用仪式感去面对。

问：《三峡好人》的海报为什么采用了人民币的背景？

贾：这是深圳的杜丰收设计的。影片海报所折射出的寓意表示，三峡地区并不单是被水淹没掉的，而是不可阻挡的自由经济大潮把它淹没掉了。同时因为人民币10元钱背后就是三峡，所以设计就用了人民币的图纹背景。

问：你的影片总是贯穿有电视时事的镜头……

贾：这是亚洲生活的一个普遍的内容，非常不稳定。就像曼谷最近发生的水灾和骚乱，人们总是生活在不稳定的状态里。在纪录片《东》里，画家所画的三峡有11个男性，曼谷则是11个女性。前一部分表现的是人祸，在一个人为的工程里，个人的生活受到影响，重点突出了了一个因工伤死亡的民工。后半部分是曼谷的天灾，一个女孩子不停的打电话，因为老家发大水。用这样一个悲情的叙事结构，表现亚洲的生存状况。

问：《三峡好人》和《东》这两部同一时期的作品，你更偏爱哪一部？《东》似乎与你的其它作品风格不同。

贾：一样偏爱。尽管风格很不一样，《三峡好人》更直接，《东》则更婉约缠绵一些。两个都是我所喜欢的。三峡的自然风景里有一种中国画的味道，人在里面非常孤独，所以《东》的整个基调按照中国画青绿山水的方法去处理。而且《东》的第一层面是画家，精神层面跟以前的作品不一样。画家思考艺术和人生的方式比较抽象和形而上，所以跟我以前那种泥沙俱下反映普通人生活的电影方法肯定会有些区别。

问：你自己是否意识到现在的影片风格更加成熟和表现手法更加自如呢？

贾：到《三峡好人》之后感觉到了比以前有更多的自由。以前一直在摸索自己的电影语言和电影风格，有时候多少会有些美学上的负担。现在已经过了那个阶段了，我今后的电影会更有生命力，更有一种直接的力量。

据悉，贾樟柯的下一部影片将是一部风格迥异的动作片。影片改编自苏童的小说《刺青时代》，讲述的是文革结束前一年发生在南方的一个故事。贾樟柯说，他会创立自己的方法而绝不会雷同其它的动作片。

贾樟柯电影之所以在当今影坛独树一帜, 缘于他浓厚的社会责任感。这使得他的影片从不浮华卖弄, 而是充满了对中国弱式群体真诚的人文关怀。明年金秋，专为贾樟柯《三峡好人》而打造的第63座金狮将屹立于威尼斯影展的门前，成为捍卫电影艺术的代表之一。 深受欧洲推崇的贾氏影片，此次荣膺大奖更巩固了贾樟柯在作者电影流派的地位。而近两年随着贾樟柯影片在中国的解禁，贾樟柯未来呈现出更广阔的驰骋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