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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靜的源泉
耿佔春

1
  藍藍的詩篇
    在一切失去了名字的地方
    唸出了上帝家裡的來信
    唸出了最早的福音
              ──《漂往遠海》

讚美詩的聲音從何處響起﹖

既然上帝已不復存在。但這是一個什麼樣的“事實”﹖我們何以安然無恙地認定它不存在﹖因為我們不能認識(看見)它﹕在語言、邏輯和經驗上不能證實它。但同樣我們也不能證明沒有它﹐這只是表明我們的看法、經驗和語言有其自身的界限。我們怎麼能夠坦然地說﹕在我們目力不及之處﹐是純粹的黑暗﹖

在此界限上﹐被懷疑的不是上帝﹐而是我自身。對“界限之外”﹐我們須保持適宜的虔敬和無言﹐以便傾聽源泉的聲音。

然而存在於我的理解力之外﹐在語言和經驗之外的“事物”﹐我怎麼理解它﹐怎麼述說它﹖

我不會使用鳥兒的語言﹐也不會使用天使或聖靈的語言。

2
  
但藍藍經常想到的是和她一道生存?的那一切﹐想到陽光、大地、想到鳥、樹木、冬日的雨或雪。它們仍生存于本源中嗎﹖它們就是本源嗎﹖它們賦予詩人以存在的喜悅﹐賦予我們無限的恩惠﹐並最終接納我們。
    它們的陽光和濕潤的泥土裡
    佈置?安設的睡眠和永恆的秘密
            ──《孩子的孩子》

我們把它稱作什麼﹖自然﹖現象﹖現實世界﹖

每一個詞都已在掩飾?什麼。“自然”這個詞語是對一個原始的存在問題﹐是“創世”觀念的遁詞﹐因而是對世界的本源和“何以存在”的迴避。“自然”意味?一切已存在的是“自己存在的”。然而它們何以能夠“自己是”﹖對本源的追問也就是對創世的追憶。是對存在的肅然起敬。而詩人的追憶就像一種歌唱和禮贊,出自于崇拜的本性。詩的神話由此而來。但人們卻不想使世界的存在成為一個問題﹐或是一個秘密。他們不願生存在一個巨大的問題和秘密中。因而他們也就不能生存于恩惠與本源中。
    他們不知道恩賜來自于何處
    椰林每年都欣然結出甘甜的果實
              ──《漂往遠海》

在詩人的看見中卻有一種驚訝﹐這大地上開花結果的平常景象寓意?何等的福音書式的情景。詩人把現實世界昇華到一個秘密。某種使事物如此存在的原因﹐才是世界更深的現實性﹐是事物的本源。自然萬物是向源泉敞開並植根于其中的。樹木和果實面嚮的是本源與太陽﹐而非面嚮?我們。

這個世界和另一個世界是同一個世界。當你明白﹐陽光和樹木在另一世界也是最美的事物﹐你明白彼世界也就在此世界中。當你述說陽光和樹木也就在述說彼世界。當你洞悉這個秘密﹐世界才成為你的語言﹐彼世界或聖物的世界才會
    從你失去了山林的眼睛裡
    重新顯現
              ──《孩子的孩子》
3

你將懂得此世界與彼世界的無界性。我們的生命是此世的也是彼世的﹐是現在的也是永遠的。短暫的生命愈來愈和永在的一切相通。

永恆的秘密就是現在﹐就是展現在你眼前的一切。你週圍的世界﹐也就是這裡和現在﹐它們也是那兒和永遠。樹木﹐草叢﹐溪流﹐陽光﹐愛人﹐你在一種永恆的光焰中看到它們。仿彿它們是在片刻之前才誕生的﹐仿彿它們不是來自現實世界﹐而是來自于你內心的世界。在你離群索居的日子裡所賴以生存的一切都寓于其中。

你寓居于萬物的內在境界中。你的生命是宇宙本身之永恆心靈的一部份。你知道自己就像萬物一樣從同一的源泉中生長出來。因此你知道你的心靈、精神和愛也是一種宇宙性的元素﹐它們是由個人生命所承擔但又超于個體的力量。如果沒有更偉大的心靈﹐我們怎麼能思想﹖如果沒有更偉大的愛﹐我們怎麼能相愛﹖你因此而洞悉到人生中的神的意義。這是你永恆的新生。

在這樣的光芒中看到的世界﹐是神賜的禮物。你是要把這個被人們所遺失的禮物﹐奉還給人們﹕讓人們看見﹐讓人們聽見。而愛仍是與神共享的慶典。“在那無際的胸懷中”
    他白暫的肩膀裸露在上帝的豎琴上
    宛如最樸素的盛裝
    眾神啊
    你們如何讚美這完美的奇跡
    如何挽留這奇妙的節日啊
              ──《孩子的孩子》
4

可惜的是生命和愛。它們不是過了一些日子才消逝﹐不是在生命終結時才死去﹐不是在沒有愛的歲月裡為之喪失而悲嘆。正是在愛之中﹐它們時時刻刻地消逝才更無助更悲痛﹐即使源泉涌流不息﹐但這涌流和波浪也在霎間相繼消逝。在看不見的沙漠中﹐生命的每一分秒都在破滅。
那消逝的一切哪兒去了
    我們懷?痛苦相思?無限眷戀?
    時時刻刻追憶那剛剛走過的心跳和話語
    那不斷凋謝不斷開放的奇妙的花朵
              ──《永別在清晨》

不是在你們分離的時候﹐你們在一起的時刻也無限痛苦地相思。你們痛苦地懷念昨日的你們﹐剛剛成為過去的那一瞬間中的你們。你們被時間分離?﹐時時刻刻﹐和自己的生命分離?﹐愛人仍在你眼前﹐但生命中的那唯有一次的完美的時刻﹐卻已無影無蹤。無法中止﹐無可挽留。因此在最完美的結合中﹐也意識到了喪失和分離。每分每秒的生命在永不回顧地離我們而去。這是愛之痛苦的本質。這又是多麼忠誠、多麼不可企及、多麼完美的痛苦啊。
    啊﹐痛苦使痛苦變得比美更美
    比繁茂的森林更歡樂
              ──《孩子的孩子》

這些奇妙的瞬間開放凋謝的時間之花朵﹐總是要帶走我們熱愛的生命﹐帶走我們尚未明徹的秘密。它隱匿了我們一點一滴的生活﹐以至全部的生命。它們帶走了我們尚未說出的那些話語。

當內心世界正在無限擴展的時候﹐自然的生命卻在一步一步走向終點。在你剛剛開始理解生命、愛情和這個世界的時候﹐你同時理解了它的喪失。這是你不能平靜地接受的。你熱愛這個世界﹐熱愛每一時刻﹐因為它們即將消失。甚至是一下子從你身邊消逝。那麼你的愛是一種疼痛﹐是一種由傷逝而昇華的幸福。也許正是由於你認定了你最終要徹底放棄你的一切﹐你的內心才充滿痛徹心扉的歡樂﹐才把你在永恆的流逝中所體驗到的一切都視為盡善盡美的﹖

人的世世代代﹐就像岩石上的一層層小蟲﹐在形成了一層層的白堊之後﹐也就在原地了結了一生。你很害怕把自己視為這樣的朝生暮死的蟲豸。但你知道命運如是﹐沒救的﹐沒救的人。

5

但詩人所見的死是另一種生。而我們現在的生是新的生命到來之前的未生。因此“死”也是給我們的“永遠的垂憐和慈恩”。    他不知道誰居住在我們體內
    給我們安慰
    使我們同樣感激這永遠的垂憐和總思
               ──《漂往遠海》

“誰居住在我們體內”﹖在我們降世之前﹐這個“我”尚未有意識﹐因此我們認為它不是我。我們從何時起確認“我”的存在﹖我們不把母腹中的我認作我﹐但“我”已有了生命﹐這是無疑的。我們同樣亦不把在自然的母腹中存在的生命認作我﹐但它已具有生命。那時我們是自然或宇宙秩序中的一分子﹐它不要求“我”的特權﹐而安然處於普遍的永恆存在。在死亡之後﹐這個“我”不復有自我意識﹐而重返宇宙秩序﹐成為自然生命的一分子﹐但仍具有生命﹐並融入更廣闊的生命海洋。也許我們成了一絲風、一滴水、一粒土﹐進入新的生命體。但這一滴水不會再記得它的前身﹖也許這個前身已經歷了無窮的輪迴﹖
    我們沉浮在海浬
    活在鷗鳥和魚群裡
    在那唯一的花園中
    長鰭的鳥兒自生鏽的甲板上游近
    那些歌已不是悽涼的吟唱
    而是虔誠的新的歡樂和獻祭
    有誰還能領略這樣長久的甜蜜
    看到從這雙誠實的眼睛裡頓出的銀色淚水
    有誰還能在眾人的讚美中聽出自己的聲音
    在模糊的音樂裡整日整夜地沉醉
               ──《漂往遠海》

死亡的毒刺在哪裡﹖它扎在自我意識中﹐而非生命自身中。已經消逝的自我意識不會再有了。在肉體的消亡中﹐有一種生命形式的轉換和延續。而大地上的生命總是生生不息的。這個永恆的宇宙生命就是靠了個人的死﹐靠了個人的血來滋養的。我們的生命回復于那孕育我們的源泉與母腹﹐墳墓是大地的子宮。但自我意識的消亡卻無從轉換﹐這是我們最深的恐懼嗎﹖

我們害怕失去的是曾經有過的﹐有過並愛過的一切﹐我們的一生﹐有過幾場大雪﹐有過幾次傷情地哭泣﹐有過一個秘密而親密的人﹐有過一些美好而稀有的時刻。它們會完全地隨同我們消失嗎﹖所有存在過的一切
    都是上帝寫下的字
    當孩子們唱出它的任何一個詞
    死神也會滑然淚下
               ──《漂往返海》

這樣的死神會為我們開啟另一道門。那渡我們的船將沿?時間的相反的河岸航行﹕
    我們遇到了童年的房屋﹐星辰
    外祖母夏夜裡講的故事
    所有親切的令人懷念的時光
    都紛紛歸來
               ──《漂往遠海》

我們愛過的和記住的都不會死。我們的愛和記憶不會死。它們已被詩所淨化。

她美好的詩句就像真誠的歌唱﹐出自于生命的源泉﹐賦予我們人性的悲傷和高貴。如果我們總能在詩人的讚美中生存﹐並受到它的撫慰﹐那就會像有靈的生物受到俄爾甫斯的琴聲的牽引。在這個沒有預言、也沒有記憶的時代﹐藍藍以詩的方式
    在一切失去了名字的地方
    唸出了上帝家裡的來信
               ──《漂往遠海》

終於﹐這一切﹐信仰與懷疑﹐虛無的意義﹐上帝、創造、誕生、愛情、死亡、復活﹐不再是借用的﹐不再是基督教的或是佛教的或是諾斯替教的﹐它們終於成為詩人自身存在所必然面臨的一切。詩人無須依賴于一種文化模式﹐而是依存于生命自身﹐並使它顯示在更深邃與廣闊的背景中。

從對生命的最痛苦的熱愛中﹐寧靜的源泉從深處涌出。這不僅是藍藍一個人的歌聲﹐這是一切歷經磨難的、悲傷而高貴的生靈從永恆的寂靜中傳出的悠遠的回聲。

6

至此﹐至少到1993年以後﹐詩人在完成?或發生?一種持續的暗藏的變化﹐那就是觸及“永恆之物”的個人化與日常化的方式。她讚美詩或哀歌式的聲音才逐漸與──哪怕是聖經讚美詩或福音書式的聲音區別開來﹐獲得她的獨特個性。如果說在此之前藍藍的大多詩篇是把日常的情感移至一個脫離了日常處境的“永恆”領域內﹐移至一個帶有永久性意味的不變的大自然的背景之下﹐那麼﹐此後她的那些越來越有節制的短章則把曇花一現的“永恆”世界移至或歸根于一個日常化、經驗性的生活世界裡。作為存在之見證的那些物事﹐“野葵花’或“鶴崗的蘆葦”都移向了一個城市的郊區﹕“大鋪村”以及其他地方。《柿樹》一詩就是這種事物的背景轉移的一個範例﹐她寫道﹕
    下午。鄭州商業區喧鬧的大道。
    汽車。人流。排長隊人們的爭吵。
    警察和小販爭?什麼。
    電影院的欄杆旁
    ──親愛的﹐這兒有棵柿樹
    有五顆微紅的果實。
    灰色的天空和人群頭頂
    五顆紅柿子在樹枝上──
    親愛的﹐它是
    這座城市的人性。

那些美好的充滿人性的物事總能進入詩人的視野。然而“柿樹”的背景不再是在田野上﹐而是轉向了城市、商業區、街道這些場所。把一件事物放置于不適當的地方也許是真正更好地欣賞它們的方法。把它放入適當的地方也就是遺忘它的一種方法。然而﹐誰又會注意到電影院門口或商業區裡的一棵柿樹呢。但在一對戀人看來﹐“親愛的﹐它是/這座城市的人性”﹐猶如戀人本身也是這座商業城市的人性一樣。

人與生活世界、人與人的溝通、相遇﹐“不是在某座山林、河流的拐彎處”﹐而是來自更真實的場所﹐來自大街、來自人流﹐那時而漠然時而生動的“一瞥”﹕
    它令人感激與此有關的
    月夜、大街、菜市場的喧鬧
                ──《一瞥》

一切都是短暫的﹐猶如這一瞥﹐猶如人的生命。然而這短暫的“一瞥”之下仍然流露?永久的渴望與衝動。在這樣的一瞥裡﹐詩人注意到了那些不完美的事物﹐而仍然有其動人之處。
    我夢見有人低下頭
    吻?一雙粗糙的女人的手
    它的老繭斑駮 褪色的紅指甲
    像有蟲眼兒的早落的果子
    ……
    我夢見破沙發蒙?厚塵
    被兩個緊緊擁抱的身體擦淨
    ──在那間空房子裡
    驟然響起噩夢般的電話鈴聲
                ──《我夢見》

帕斯曾經說過﹐現代詩人和象征主義詩人與神秘儀式的司儀神甫和深奧的宗教祭司不同﹐現代詩人發現了日常生活、日常的奇跡﹐在大街道上的行人中間和一幢無名樓房裡的一個悽涼房間裡發生的事情。至少自波德萊爾以來﹐詩歌正處在一場與自然之物的告別儀式中﹐用本雅明的話說﹐詩人“同該隱一樣離開了田園﹐走進了城市”﹐不再天真、不再是純朴的羅曼蒂克﹐並且從日益擴大的自然與文明的裂隙中覺察到抒情詩的危機正在步步逼近。詩人“把耳朵交替借到森林和大眾”。在《多久沒有看夜空了》一詩中﹐藍藍對這種狀態充滿了警覺性的自嘲﹕
    那時﹐你去燈下寫﹕
    滿天的星光……
    你臉紅。你說謊話。
    它在夜風中等你。
    靜靜唱?燦爛的歌。

就像詩人曾經在詩中祈禱過永恆與不朽的死亡一樣﹐現在詩人則以同樣求告的聲音說﹐“讓我接受平庸的生活”﹐力圖與生活的庸常性和解並使其獲得意義﹕“讓我領略無奈嘆息的美妙”。

“真正的文學是那種涉及永恆主題的文學﹐”帕斯說﹐“我想到它的反面﹕真正虛假的文學是用永恆的特性和它的非凡語言偽裝出現的文學。真正的文學的編織物是感覺和日常發生的事件﹐是與每天相關的世界﹔只有通過日常的相關的事情﹐我們才能隱約看到永久的東西。”

7

伴隨?這一背景式的轉換﹐藍藍的詩在話語方式上更見其控制。她賦予語言一種通過其敘事性來形成某種意念和心緒的成形能力﹐而減少了直抒胸臆的方式。在她優秀的短詩中﹐處理日常經驗的能力與使某種玄妙的意念成形的能力是並行不悖的。愛、痛苦、時間這些早期的主題仍然是有某種永久性。然而當它們再次出現在詩篇中時﹐漫溢的抒情形態正在斂聚為一種可以觸摸的形式﹐時間、地點所具有不可確指的意義又具有某種確切性。這些可見之于《野葵花》《憂鬱》等一批短詩中。對情緒的表達不再是歌唱般地﹐而是一種更為猶疑的吐露﹐唯恐其變成了別的、與之不同的東西──
    聽﹐楊樹的沙沙聲。
    (你是楊樹的沙沙聲﹖)
    坐在草地上。
    (你是草地﹖或者草地是你”)
                   ──《你是》
   現在﹐她這樣來描述“激情”﹕    為什麼
    我沒有聽到風在樹梢的喧譁
    ──樹根深處的寂靜
    蓋過了世上的濤聲。
    我是它。甚至
    連風也未動。

與讚美詩和哀歌般的早期詩篇不同﹐藍藍詩歌的體溫正在變得適中﹐節制、冷靜﹐以至出現了譏諷的口吻﹐這些有益的情緒有時也會變得失望而刺耳﹕
    但是生活有時如
      想象力的贗品。
    沒有帶來紅玫瑰的未婚夫
    ……
      這悲傷
    使我成了一個
    懷?嬰兒的寡婦。
                ──《九行詩》

這裡存在?一種詩歌和生活之間的相互傷害。把平庸的日常生活和神秘詩意感受聯結起來﹐使兩者互相傷害形成了這樣一些令人哀傷的短詩的風格。在一幕愛、時間與死亡的傳統意味的悲劇裡﹐詩人(她既是其作者又是其中的角色)發現某種主題變了調。是什麼元素迫使人們的情感方式從悲劇感、從痛苦轉化為荒謬感或幽默感了呢﹖後者只是失望的現代名稱。在這其中﹐痛苦的份量變得輕了。不過這種輕是它們不再被揹負在身﹐而是變成了肢體本身──“我要坦白/一件事情﹐交待它的經過”
    ──這個世界對我的失望……
    現在它
    留在我的肉體裡。
    就像從前
    它的信任 愛
    留在我的肉體裡。
               ──《一件事情》

她接?寫道﹕“請允許我說/讓失望吐出它的血塊──”不難辨認出﹐在她詩歌中的那個一直存在的“抒情內核”就這樣被失望所吐出。它不再是自由奔流的激情的血液﹐而是凝固的如鯁在喉的“血塊”。作為抒情的另一物質象征“淚水”﹐在《晚間》一詩中變成了這一狀況﹕
    哭﹐淚水
     是多麼不容易﹗

但她又提到“我的臉扭向河水”﹐“直到有人給我說起/電視熒屏上沒有信號的/茲茲聲──”。

基爾凱戈爾曾經問道﹕“做一個詩人意味?什麼﹖意味?他的個人生活、他的現實處在一個和他的詩歌創作完全不同的領域﹔他的詩歌只是關於一個想象中的理想﹐從而使他個人的存在多少是對詩歌和他自己的一種諷刺。……生活所示﹐大抵如此。大多數人活?﹐完全沒有思想﹐只有絕少的人詩人般地將自己和理想聯繫起來﹐但是在他個人生活裡又拒絕這一理想。”一般而言﹐人們把生活與詩歌、理想與個人生活處理成互不相關的領域﹐各行其事﹐這樣﹐理想、愛或永恆的渴望也就成為與個人生活無關之物﹐成為虛假的、不起作用的虛設。藍藍在詩中企圖把它們關聯起來﹐而致使平庸生活與神秘詩意互相傷害﹐造成二者之間的永久性創傷。生活帶?詩意的傷痕﹐而詩歌則帶?生活並不光彩的暗疾。也許﹐這便是一個詩人力所能及的真誠。現在她的詩已不再單單地屬於“聖言”的範圍。她從讚美詩與哀歌式的作者變成了生活的痛苦的歌者。也許﹐那封“上帝家裡的來信”是一份“失樂園”的通知。

藍藍的詩歌是這個時代的一個獨特的痛苦見證。她的詩歌與世界的關係經歷?從哀歌式的讚美向諷諭式的批判的轉變﹐並混合?讚美與批判的雙重力量。純粹的讚美會使我們缺少面對真實和不完美之物的力量﹐純粹的批判也會使我們的心中除失望外一無所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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