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养宗
一个人的村庄
弯腰把头深埋进井口的人，是这个村庄
唯一的人。他朝里头喊：
“井下有人吗？”井下的声音
把他的话往下传后又传上来——“井下有人吗？”
他的头越埋越深，越埋越深
最后，活像一只蜜蜂叮在花蕊中
只剩下屁股
2006—7—6
穿墙术
我将穿墙而过，来到谁的房间，来到
君子们所不欲的隔壁
那里将飞出一把斧头，也可能是看见
锈斑斑的故乡，以及诗歌与母亲的一张床
担负被诅咒，棒喝， 或者真理顿开
我形可疑，又两肋生风
下一刻， 一个愚氓就要胜出
鬼那样就得到另一张脸
而我的仇人在尖叫：“多么没有理由的闪电
这畜生，竟做了两次人！”
2006/7/29
五月四日登目海尖，采花记
我根本做不了把花朵称作女儿的父亲，也不想抵御
上天布下的迷魂阵，我肯定要老病重犯
并愿意再犯一次：提着灯
在空气里嗅来嗅去
这漫山遍野的杜鹃都是我的，都是我的
我一一叫出它们妖精般的名字，还安排了它们
今晚的宫殿。我是大地喜爱的病人
喜欢摸桃树的耳朵
对春天的小虫言听计从
在世上，他们一直限制我说醉话，魂不守舍，内心起火
象现在
一个人在山上大喊大叫：“我就是你们
要捉拿的采花大盗！”
2007-5-5
双胞胎
一定有另一个我，在地球另一端，在豆夹里
他有他的房间，大饼吃了一半，另一半
偷偷藏起来，去商店买鞋，对女生说
“我不付钱，我那个来付。”
至于应付不了的仇人，只放在心里嘀咕
等吧，等他来收拾你
好像我是他的个人银行，天空中要来就来的
另一对翅膀。下雨时节心烦
桃花眼看就要被月亮吃掉，一艘渡船还在对岸
白蛇精遮我的花伞下，挤模拟的
第三者。这是难题，真正有
木纹劈开后，看那边木纹的眼神
时间越来越尖锐，血液被倒过来又倒过去
今天我去相馆照相，目的就是
分出来生活，分出一个真相大白
而陶罐在说话，要我看一看上面的耳朵
装在里头的人一个也不能少
好像青蛙出事的时候，全天下的青蛙都要出事
难怪母亲弥留时交代：“你们现在就起誓
我走后，你们兄弟一定会团结。”
2007-5-6
缝头颅
我是一个有爱的人，为了爱，他们将砍下我的头颅
我成了你的烈士。这一再丢魂的丢魂鸟
气断了，被人踩死路边。你要将头还我。你要将我的头颅
重新缝上
现在起， 你要抓紧学习女工。像母亲
小时候为我补上一颗玩丢的纽扣
你也要这样说
“贪玩的人，没有我，谁为你逢。”
扶住我的头，从脖子开始， 沿热血尖叫的形状
一针一， 把我合二为一。你手劲要重
像仇恨。像一次性的无
那里，你的手曾无数遍亲密接触，也用刮胡刀
试过我的忠诚
现在好了，你如愿了，再没有人来争夺这颗掉下的脑袋
作为胜利者， 你当然还要记得
合上我的双眼
就像平时说：“看什么看，难道你还没有看？”
2007-5-2
在汉诗中国
老天留眼，让我在自己的国度当个草民
让我在两条河流之间，看星星在树梢上摇晃
接受该来就来的雨水，也要和
脚下的蚂蚁说话，一些瓷器依然被我作为气体摆设着
街边，有人排棋局，然后在一旁抽，直至天黑
村西有戏台，看戏的人将自己责难
墙角有花朵，片刻之后，就要放弃对谁的感激
在一切低处的物类中， 有小脚不断踩到我
我认得一些汉字，会写诗
与自己祖国的母语一直热恋，对人说：
“哪怕你骗我，也幸福得要死。”
2006-6-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