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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派夜争
——给 吴季(外三首) 

京城春夜颠倒了你我,
一身无论,家国还是精神
都是累赘的刺棱。巨掌拍打
你涨红的脸竟不像红旗,
而像花蕊激荡。

满地高架仍是旧宫墙,
王五把身一紧,从头越,
我要是擎刀便断毛削铁——
这个好头颅究竟为啥!
碾蚁尸,浑吹雪。

满天击掌像柳絮辩经,
我以为。我还以为会少点康梁,
多点谭嗣同。他们都短暂进步,
顷刻就反动;我们也已经反动——
请你取我头颅。

2007.4.17.


夜雾马车曲


风儿使劲地吹,马儿欢快地摇铃。
马车满载,乘客们都已经隐没了姓名。
风儿使劲地吹,马儿欢快地摇铃。
大雾已经弥盖夜晚的丛林。

马车夫:晚餐我吃饱了,十二把刀子
每把都那么美味,为我壮行色。
烂泥拉着我的脚,秃鹰仿佛要啄我的眼,
旌旗随风扬,血红的花,落在我襟前。

马儿:雾在吃我,左边脸颊一口,
右边脸颊一口。我在心脏深处听见
甘泉叮咚,那是我远离的春山空空,
我眼前变着魔术,钹儿嚓嚓、铃儿叮咚。

乘客们:我们也在黑暗中开餐,
饕餮油脂有无?烈士有无?分配一家
五香豆腐干——东方的佳品。
小孩子不吃,升仙,车顶上杂技表演。

小孩子:呜呜,呜呜,我听见马在哭,
珍珠大的眼泪滚下来变成珍珠。
我等来吹黑管,我等组一个四重奏,
车轮蓬蓬、车轮蓬蓬,我听见窗外鬼在哭。

雾:我突然觉得冷,风正刮得紧,
我一人演绎时代的错误、错误连连。
刹那一阵雨,刹那我痛,痛出一团光明。
秋江更澄碧,但是已经比远方更远……

风儿使劲地吹,马儿欢快地摇铃。
马车满载,乘客们都已经隐没了姓名。
风儿使劲地吹,马儿欢快地摇铃。
大雾已经弥盖夜晚的丛林。

2008.1.10.


忆江南


我们在盆景中窥搜盆景,
窗外是群狼追逐红猿。
玲珑了,旧时心打开锈伞;
微醺了,流水送出荒诞。

一面镜墙里,我看见你在冶园,
天渐黑,空中睡鸟叫唤不醒。
危卵上小心,她们传递茶盏,
沉香木里,镂空人世间。

这是一首律诗吗?韵儿颇险,
松针儿的的,敲落棋盘。
一百年的好头颅,一百年谁管?
你做梦吧?一出《桃花扇》。

将军原来曾是你翼下传令兵
十三岁之前唱的是男旦。
我们在园中喀嚓了他的一段寂静,
神州万户突然一片哀嘤。

2008.11.2.


墓碑


剎那寒冬,铺陈如枯荷
在废园中。每天路上碎
草上跑着野兽般的火,
焦黄。

每夜我都能看见月亮清
洁如无罪;每夜我路过
灯光球场其亮如昼,如
审判。

整整三天我打不开这书
打不开我心中的一所集
中营,九百六十万平方
公里的一所集中营

与我无关。我却默记了
它全部入铁三分的交叉
路径,准备有一天我像
北朝鲜的逃卒可以复述

与我有关。三千万死者
四千万未生者,他们的
灵薄狱根本得不到命名
就已经刷进激流

与我无关。无论开灯熄
灯,也无法改变我摸黑
握手照样被烧伤;我摸
黑洗刀照样被吞咽,他
们的饥饿——

与我有关。我猫腰暗闯
却被推拒出这一片死亡
但我领到了第一个笔记
本,上面写着前一个死
者的姓名

与我无关。一九七五年
出生的不是我,被脐带
盘颈的不是我,憋着一
口气紫青了脸的不是我

与我有关。这书是铁是
焦黑着在土高炉中跳跃
不已的那块肝痛的石头
三十多年,我对它的疼
痛并没有多懂多少

与我无关。我清理自己
如杂物,清理我母亲十
岁时在公社食堂被拽倒
一把带血的头发

与我有关。那一刻我的
心脏被攥紧了,在一只
不知其形状的兽爪之中
它如此硕大,如同国家

冬天被凌乱收拾,哭吧!
白衬衫不够用来痛哭!
集中营不够用来辨认我
们彼此的面目

月光也不够用来捶打成
死者的身份证。但是这
时,请允许我躺下,试
一试灵魂的宽窄。

2008.11.11.读杨继绳《墓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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