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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嘴唇、下嘴唇
 
一九八0年,我父亲还在玉门油田干活,我母亲已经借调到省歌舞剧院,排演什么《丝路花雨》。他俩正在闹离婚,同时也挖空心思想调回下海市。折腾来折腾去,还是不行,他们就先把我送回到了下海,在我叔叔长脚工作的栖镇上学。

这下子我叔叔可惨了。他单身一个,却还要照顾我的生活。好在他的工作很特别。他一个人管着供销社开的栖镇茶馆。茶馆在猫尾巴弄里,原先是个大礼堂,开批斗会用的,改作茶馆后就扩建过了,主席台那儿砌了个老虎灶,上面有一个比圆台面还大的锅子,另有八个水壶围着它,壶嘴一律朝着锅盖,样子像是八只灰鹅守着一个热气腾腾的水塘。早上四点半钟,叔叔床头的闹钟一阵乱响,他嘟囔着起床,晃晃悠悠地从老虎灶上面的阁楼里下来,叉开腿冲着煤灰堆嘶嘶嘶地撒一泡尿,再哐地一声,用铁钩子扯掉风门,而后盛了点隔夜的温水刷牙洗脸;大约半个小时不到,外边有人敲开了大门;不时地有老头们的咳嗽声、吐痰声紧跟着远处的鸡鸣传到楼上来。而后是尖细的说话声,夹杂着水壶盖子掉到地上的咣啷声。这时我再想睡已经不可能了。我肯定是整个栖镇起床最早的孩子,也最忙,我不光要给叔叔买大饼油条,连带还要替喝茶的老头们买,一个早上迷迷糊糊地要在油条铺和茶馆之间跑好几个来回。但我也习惯了。我叔叔比我更忙。几乎每个桌子上都有人在叫他,长脚、长脚、长脚。谁叫他的真名卜学新倒是会把他吓一跳的。茶馆里烟雾缭绕,谁也看不清谁的脸,电灯泡像一只只不发光的桔子零零星星地悬在人们的头顶上,宛如太阳系的七大行星,那些个说话声钻进我的耳朵都变成了嗡嗡嗡的杂音,恰似随着报纸下移动的磁铁而蹦跳的铁屑。很快地,我的头就晕了,但是有一点很奇怪,只要喇叭里新闻联播一开始,我头脑里火苗般的嗡嗡声刹时像被一场清新的阵雨浇灭了。我拿过放在锅盖上温着的大饼咬一大口,背起书包上学去。

中午我放学回来,店堂里的凳子四脚朝天地放在桌子上,有的凳脚上粘了烂菜叶子,垂挂下来犹如绿色的胡须,地上洒了水,也扫过了,仍旧湿漉漉的,没有一个喝茶聊天的人。我叔叔也不在。他肯定在阁楼上的图书室里,时不时地接待来借书还书的人。他理了个三七开的分头,脸上的五官长得有点像不久前被打倒的王洪文,有一件黄军装那是他经常穿的,他戴着劳保袖套的手奇短,手指伸长了也只到腰这儿,他手上少出来的长度其实都接到脚上去了,所以他的两只脚那可真叫长,踩着高跷似的,穿上劳动布喇叭裤晃荡来晃荡去,像极了两把大扫帚。他整个就是一个放大了的巨型圆规。除了早上开茶馆,另外的时间他能坐就坐。他坐在图书室的账桌后面,膝盖就顶着了桌子,所以他的每条裤子膝盖处都缝了两大块补丁,清晰的缝纫线盘起来像手指肚上的罗纹。他身后是两大排书架,插满了新旧不一的图书,书架中间有个挂着布帘子的通道,走进去的窗下有个小方桌,左边是一个木头做的高低铺,铺的对面还有一个小书架,这个书架上的书都新得除了加盖的红色图书章,就连一个折痕、一个手指印也没有,那是专门给有数的几个人留着的。

譬如栖镇卫生院五官科的女医生吴文英。

我叔叔常念叨说我和吴文英是坐同一条航船来的。我是来投亲,她是来报到上班。我不觉得有这么个人。我只记得跟我一起来的乘客当中引人注目的,有倒是有,而且还是一对,男的和女的都五十多岁了,行李中有一个用红丝绒套子包着的琵琶。我叔叔接我的同时也把他们俩个接到茶馆店里,安排他们住进了阁楼上朝南的房间,和我叔叔的住处门对门。茶馆门口的戏牌子老早挂出了,写着晚上有弹词开篇《啼笑因缘》什么的,开唱前三天免费送茶水。当夜的我是在叮叮咚咚的琵琶声和咿咿呀呀的唱腔里睡去的,声音很好听,被子也很软,叔叔在中场休息时上来看过我,问我饿不饿,最后他啥时候回到那个高低铺的下铺睡觉我就不知道了。

其实那天晚上我的叔叔长脚根本没睡着。他翻来覆去地在想那个留着齐耳短发的大眼睛姑娘,以至于高低铺时不时地要摇晃一阵子。早上手忙脚乱的时辰过了,木器厂送柴禾的板车运来了一堆木柴,其间有几块大的树墩子,大的似牛头,小的如狗头,我叔叔操起长柄斧头在店门口劈这些个头。也活该他倒霉,一块飞起的柴禾片击中了他的眉角,痛得他捂着眼睛哇哇地乱叫。本来我捧着他的搪瓷茶杯守在一边,他时不时地停下来喘口气,伸出手跟我要水喝。他没招呼我一声就往卫生院跑,我也只好捧着茶杯跟在后边。我庆幸自己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叔叔受伤时我作为唯一的亲人还在他身边。到了卫生院,有人一见我叔叔手捂眼睛的样子就嚷嚷他去五官科。五官科里只有一个女医生,我叔叔那只没受伤的眼睛一下子就认出,她就是他昨晚想了一夜的那个人。

眼睛没伤着,但眼角处伤口的流血止不住,女医生给我叔叔缝了两针,又缠上纱巾,连带着右眼都缠没了。我叔叔成了个独眼龙。但这不影响他的心情。他一个眼睛里射出的目光不离女医生左右。“我知道你是新来的。”我叔叔缠了白纱布的头晃了晃。女医生打量了我一眼,大概也记得昨天在栖镇码头上的那一面,笑嘻嘻地不说话。“认识一下,”我叔叔很有风度地朝她伸出手去,“我是茶馆里的长脚。”“噢……”女医生的手仍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以为是在逗她,我叔叔就站起身来,给她看自己的脚有多长。我说过我叔叔的脚可够长的,身材又高,站在女医生面前讨好地驼着背,活像是一个篮球架。“我那儿还有个图书室,你过来借书吧。”女医生的笑鼓励了我叔叔,他再一次伸出手去,但女医生却走到我这儿,从我手上拿过杯子,拎起竹壳热水瓶往杯子里倒了点开水,然后放到我叔叔伸着的手边的桌子上,说:“你刚才流了好多血,坐一会吧,喝点水。”我叔叔听话地拉开一个椅子。当他曲着腿坐下身时,膝盖顶得桌子砰的一声响,桌上的报纸也跟着弹了弹,我叔叔回头瞧了我一眼,很不好意思,而女医生又笑了。她说我叫吴文英,你真的就叫长脚?那我就叫你长脚了。

我插班进了栖镇中学上初一,吴文英也成了茶馆店图书室的读者。我叔叔还想让她晚上来听评弹,好说歹说她来了一次,却再也不肯来了,说那都是些老头老太在听的东西,屋子里空气又不好,没意思,不过那评弹好像是张恨水的书改编出来的,吴文英问我叔叔这本书你有吗?我叔叔一拍大腿说,我怎么没有,我今天就给你去找来。不用查记录我叔叔也知道这书是谁借去的。他直接去了粮站吴佳明的宿舍,硬生生地把书从吴佳明的手里扯了下来,吴佳明火得抓起个烟灰缸要砸我叔叔,我叔叔扬了扬手里的书,警告道:“老吴,你别冲动,上头来文件,这书有点黄,要收缴上交,你不要闹出什么事情来你自己都吃不消。”书拿到手,考虑到吴文英不许我叔叔晚上去宿舍找她,他就派我跑一趟,把残留着吴佳明体温的书送到吴文英手上。

恋爱中的小伙子总是有很多话的,我叔叔也不例外,虽说他的脚比一般人长了许多。吴文英不来,晚上他也没心思挤在一帮老人中间听弹词开篇,他坐在铺沿上,手掌按着隆起的膝盖,有时呆呆地出神,有时不管我在做作业,也要我陪他说说话。他受伤的眼睛早就好了,可他依然看不清楚吴文英是不是也喜欢他。他说他痛苦。我不知道啥是痛苦,不敢应声。但我的叔叔长脚每天晚上都很痛苦事情就变得很严重了。现在我上学时和住在猫尾巴弄底的金灵一起结伴走,我问她什么是痛苦?小女孩想了想,摇了摇头,过了步云桥,她突然想起来了,说:“痛苦么,大概是很难受很难受。”我觉得金灵说的有点对,又问她怎么办?“那当然要找到难受的原因就有办法了。”

我叔叔痛苦的原因我就不用说了。吴文英每次还回来的书我叔叔都要在电灯光下一页页地细翻一遍。他以为会在里边找到她写给他的纸条什么的,可翻来翻去,他只拣到了一根头发丝,他认定那是吴文英的头发,就把它当作了宝贝,夹到了他的一个空白的日记本里,偶尔我假装睡着了,我叔叔会拿起这根头发丝闻一闻,嗅一嗅,我就当没看见。他的五官长久的不生病这也让他着急。急中生智,我叔叔从一个茶客手里买了条鲶鱼养在水缸里。他在一个空闲的下午先捏红自己的鼻子,再把鲶鱼粘液涂抹到鼻孔下边,算是清水鼻涕。他挂了个鼻炎的号去看吴文英的门诊,结果却不怎么妙,回来时我叔叔不光鼻子红红的,连眼睛也红红的,晚饭都没心思烧了。

他开始对我没什么好声气。不是轰我出门,让我去弄头弄脑随便找什么人瞎玩,就是催我作业做快点,他跟我借了支笔,霸占了唯一的台灯,在一张信纸上涂涂抹抹,早上起来,桌子底下扔满撕烂了的废纸。他疯了吗?好像没有,但他不太正常是肯定的,可我一个小孩子家的懂什么,他好歹是我的叔叔,他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信终于写成了。套上个黄色信封的信交到我手上,我叔叔关照我上学前先把信送到吴医生那儿。“那天看鼻炎,我拉了吴医生的手她生气了,我得跟她解释一下。”沉重的心理负担之下我叔叔跟我说了实话,我装作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严肃地点了点头。这事一出门遇上金灵我就跟她说了。“耶……”金灵甩了甩小辫,拉长了声调,“这吴医生也太小气了吧,拉一拉手有什么呀?”我说是吗,歪着脑袋朝她瞄了瞄。“看什么看,”小姑娘撅起了嘴巴,“小坏蛋,你也想拉我的手吗?”我嘿嘿地笑了笑,金灵的手就塞到我没拿信的手里。

我握着她的小手就像是在水底下揪住了一条鱼尾巴。

吴医生没回应,我叔叔就隔天写一封信。好在有金灵的作伴掩护,一开始没事情,我把信往五官科的门缝里一塞就完事了。但经常去就不行了。有天早上我刚到了五官科门口,人还没蹲下去,就听到身后有个大人的声音:“小赤佬,鬼头鬼脑的干什么?”吓得我和金灵背着书包在院子里乱跑。就在那天,我自作主张往信封上写了栖镇卫生院吴文英同志收,再贴张邮票把信扔进了校门口的绿邮筒里。

我叔叔的脾气越来越差,发展到了大清早挥着火钳跟茶客吵架,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供销社的领导也风闻我叔叔的变化,找他谈了话,有意无意地点出这样追一个姑娘是不行的。要出事情的。我叔叔很不服气,照样让我给他送信。终于我也火了,不管了,和金灵两个躲到步云桥的桥洞里,拆了我叔叔写给吴文英的信。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一张白纸上歪歪扭扭地爬满了红字,原来叔叔写的是血书啊。金灵的脸都白了,我想吴医生收到这样的信的话,脸色也好不到那里去。

这封血书我还是寄了出去,但这是我叔叔写给吴文英的最后一封信了。因为第二天中午我放学回茶馆,感觉有个人一出校门就跟在我后面。上桥时我回头一瞧,原来是吴医生。要是平时我老早打招呼了,可我一见她的白大褂和白晰的脸就想起那封血书。我不由得加快脚步,吴医生也加快了脚步。她紧跟在我后面,我担心起来。我想她总不会被我叔叔惹火了,身上藏把手术刀来杀我们吧。一想到这个我撒腿就跑,一跑进茶馆大门我就说吴、吴、吴医生来了,我叔叔正在整理图书,一听我这么说,手里的一捧书哗地全掉到地板上。

楼梯上响起了吴医生上楼的脚步声,微弱而又清晰,让我联想到步步紧逼这个词。我一转身溜进了里间屋子,透过布帘子的缝隙往外瞧。踏进图书室的吴医生叫了声卜学新,我叔叔一愣,不吭声。吴医生不管我叔叔的态度,取下胳膊挟着的一个纸包平放到帐桌上,往前一推,说:“这是我借的最后一本书,还给你。”我叔叔疑惑地打开包裹,看见的是一叠信。他全明白了。腾地一下,他一脚从一个椅子上跨过去,站到了吴医生的面前。“吴、吴、吴……”叔叔像是快要哭了。他伸手扯吴医生的衣袖,被吴医生甩脱了,但吴医生自己站立不稳,一个趔趄,我叔叔张开手臂抱住了她,如果他用脚来抱她那倒还好,可他的手实在太短,吴医生扭头挣脱出来时,我叔叔的嘴唇就朝她的脸上扎了下去。

“啪”地一记耳光,吴文英医生扔下“流氓”这两个字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叔叔喜欢吴医生怎么就变成流氓了,我想不通,我叔叔更想不通。茶馆店对过小店里黄酒的销量一下子好了起来。从大清早开始,茶客们喝的是茶,而我叔叔喝的是一碗一碗的黄酒。有时天还没黑他就醉掉了,这样我就不得不帮他看晚上评弹书场的场子。金灵见我上课打瞌睡,挨了陈建国老师的骂,就问我怎么了?“……我、我叔叔被吴医生打了耳光。”“凭什么打人呀?”小丫头嘴皮子一撇,很不服气。此事说来话长,放学路上人多眼杂,我示意金灵转到徐家老屋后边的竹林子里,讲了事情的大致经过。“呀,这医生怎么比老师还凶啊!”金灵的书包抽了下竹子,几张枯叶掉落到我们的肩膀上。“主要是、主要是我叔叔要跟她亲嘴。”我倒是替吴医生辩解了。“亲嘴就亲嘴呀。不乐意就不乐意呗,干吗打人呀!”金灵抢白我的小嘴唇红嘟嘟的,似雨后的花蕾,我突然抱紧她亲了起来。

亲嘴的味道真是不错。我们俩个亲了还要亲,亲了还要亲,亲得我的嘴巴都快肿了。那天夜里睡在上铺的我和下铺的我的长脚叔叔都失眠了。我很想跟叔叔说说亲嘴的滋味,我是亲上了,而且金灵还让我亲了个够,想怎么亲就怎么亲,可叔叔嘴没亲到,反而挨了一耳光,所以此事还是不说为妙。金灵的那一张多情的小嘴成了我心里的一朵花,一个秘密,我不再在意叔叔的酒醉,他过了一段时间也恢复了老样子。

茶馆店里的消息总是最灵通的。等到我的叔叔也知道吴医生跟我的语文老师陈建国谈恋爱的事情那是在一个月之后。叔叔问我是不是真的?当然是真的喽,我都好几回看到他们俩个一起去镇政府礼堂看电影,看完电影还到镇子外面的机耕路上散步呢。但我摇了摇头,说不知道。我叔叔更瘦了,腿更细了些,看上去又长了许多,可他又不会跳高,也打不来篮球,长一双长脚有什么用。我叔叔是我长辈,且照顾着我的生活,我不好说他,但他吱唔着提出能不能帮他去偷一条吴医生晾在外面的三角裤时,我还是坚决地拒绝了。“天下女人多的是。”我第一次安慰叔叔就说了一句很大的话,大到把整个地球都容纳了。

这个地球上我的女人是金灵,她找我就像上嘴唇找下嘴唇一样容易。我们一起上学一起放学,只有我的叔叔形单影只。他的眼鼻喉等五官很争气地也不再出啥毛病。他有事派我跑腿,自己很少出门,为的是避免和出入成双的吴文英陈建国迎面相遇。但他像是有特异功能似的,茶客偶尔的一句吴医生怎么样,陈老师又如何,都能让他幻化出一幅幅的场景,触目惊心。事实的发展也正如我叔叔想象的。拥抱接吻算什么,他俩很快就同居了。面对体壮如牛的陈建国,吴文英医生一不小心怀孕了,而她是医生,她知道流产对一个女人的损伤,于是他们就紧锣密鼓地筹备婚事了。

我的叔叔也备了礼,礼品是一对绣着鸳鸯的枕巾。这礼物是他自已送过去的,从栖镇茶馆走到镇卫生院也就是十几分钟的路,但叔叔走了半个小时。他本想是亲自把礼物交到吴文英手上,但一到卫生院大门口他还是犹豫了。面对肚子已在白大褂下微微隆起的吴医生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怕自己一冲动,又会声泪俱下地说出什么我爱你之类的话,还可能跪下来,那他在镇上可真是无脸见人了。卫生院里刚死了病人,家属的哭声震天响。我叔叔想了想还是把礼物放在了传达室。他以为自己礼到心意到了,但想不到的是这纸包第二天就经陈建国之手转到了我的课桌里,陈老师让我把这东西带回去。我叔叔接过这纸包一看绳扣,就明白吴医生根本就没打开过,他的脸一下子胀红了。

我觉得我叔叔真可怜。金灵说这就叫痴心不改,也挺感人的。但这感动不了吴文英。他们办喜事的那天傍晚,有个陈建国的朋友借口来还书,坐在图书室里不走,还缠着叔叔没完没了地下象棋。肯定是他们怕我叔叔去闹洞房而特意安排的,对这一点连我都明白,我想我叔叔不会不知道的。他们的婚房安在陈建国家里,那是一幢临河的老房子,房子的一小半凌空在河面上,是用几根烂木头支撑着的,肯定经不起大家伙怎么闹的。陈建国的朋友表现很好,我叔叔老悔棋他也不生气,下面店堂里听书的人也很多,不时地有人叫叔叔下楼去添茶倒水,总算把这难熬的一夜对付过去。

(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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