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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性意识.妇人之见.雌声
翟永明

关键词: 三首诗 三位女诗人 三种女性价值观

一.自恨罗衣掩诗句

游崇真观南楼,睹新及第题名处
云峰满目放春晴,历历银钩指下生。

自恨罗衣掩诗句,举头空羡榜中名。

2005年,我打算写一篇关于鱼玄机的文章。于是,打开电脑,搜索鱼玄机的资料。不料谷歌搜索中,跳出来的,全是赫人标题:《情欲世界的女皇》、《从“弃妇”到“荡妇”》、《因妒折命的鱼玄机》、《风流女道士》等;还有以此为题材拍摄的三级片。除去“荡妇”一类侮辱性字眼之外,更有许多评论,将鱼玄机与当下中国文学现实中的美女作家,身体写作混为一谈。因而使鱼玄机诗歌中超前的女性意识和卓越的诗歌才华,受到了双重岐视。

这让我感到:上千年之后,女诗人鱼玄机的命运和她的才华、她超出自已生活的时代的胆识,和她前所未有的女性意识,仍然被当代社会、被现代人,甚至被文学史误读、亵渎和狎玩。

在所有称鱼玄机为“荡妇”的文字中,均以鱼玄机进咸宜观入道之后,立牌“鱼玄机诗文候教”,为其“高张艳帜”的反面证据。但现在看来,当时的鱼玄机,不过是想要在诗艺上精进磋艺,为自己搭建一座交流沟通平台而已。如当时有网络,她自不必在咸宜观立牌,注册一博客足矣。但是,在当时“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年代,女性写作,本身就是一种对男权社会的冒犯。“像男人一样写作”(将写作变成自己的职业,志趣中还贯穿了文学野心),就更是一种对礼教、对社会的僭越;而“诗文候教”,与男诗人交流、唱和、即兴赋诗,“自是纵怀,此乃娼妇也”。不用分说,界线,标准都已定出,其后果和祸害,一直延续到今天。

在我看来,鱼玄机是中国文学史中,是最具有女性意识的女诗人。不仅仅因为她的诗歌才华卓然,“才媛中之诗圣”(明.钟惺《名媛诗归》),而是因为她的思维、她对写作的看法、她的女性世界观;在她生活的那个时代,以及以后的许多年里,都是超前擎后的。

既便是最开明的时代唐朝,正统的道学家也会认为:文章虽是公器,却不能大过男女之防。况且,在强大的父权社会压抑下,大多数女性毫无自信心,自认为她们的创作是无意义无价值的。而且,由于自身意识也受封建和道德观念约束,使得她们写作的选题和审美上,都下意识地顺应她们的角色认知。加之由于社会的局限,她们事实上也不可能面对外部世界。在这样的大前提下,鱼玄机公然立牌“诗文候教”,可说是对封建礼教的一种傲视,不屑,甚至于反其道行之。

鱼玄机的诗歌,就是非常具有独特的女性视点和女性意识的。且让我们看看她的《浣纱庙》:

浣沙庙

吴越相谋计策多,浣纱神女已相和。
一双笑靥才回面,十万精兵尽倒戈。
范蠡功成身隐遁,伍胥谏死国消磨。
只今诸暨长江畔,空有青山号苎萝。

鱼玄机在描写这段吴越史实时,超越了男性视点,没有依照先前那些规定好的现存话语,以强烈的女性意识注入其中,笔力雄健刚强,但又婉转曲折有致。有人评曰:“后二句写得“语气陡健,恰如实有其事”。(锺惺《名媛诗归》)“吴越相谋计策多”,这个历史故事中,表面上,谋术是主角,浣纱女只是谋士手中的棋子。但是,真正的主体是西施,诗中鱼玄机并没有从三十六计的“美人计”中入手。鱼玄机强调的是女性的力量:“以柔克刚”的力量。女人的力量是自然的力量,男人的力量是人为的力量。所以兵书上有说法:“强弱,形也。”女人自古被认为是弱者。但强弱只是外在的“形”。双方的实力中,“势”才是潜在的,待发的力量。诗中“一双笑靥才回面,十成精兵尽倒戈”两句,集中体现了鱼玄机的女性思维,蕴含着东方哲学中“以柔克刚”的阴性智慧。在诗中,“一双笑靥”是“形”,“回面”是“势”,就这么一个动作,就大势所趋:“十万精兵尽倒戈”。“一双笑靥”对“十万精兵”,兵力可见。“回面”和“倒戈”两个动作,其表达的动静也完全不一样。

这首诗中呈现了另一角度,在这场吴越战争中,西施的作用远远胜过了那些出谋划策的男人;尽管,这个作用是由这些男人来决定的。在这些谋士心中,西施不过是一个战争手段,战争结束了。西施的故事也就结束了,诗的最后两句指出了这一点。而作为功臣的范蠡,伍子胥却成为战争英雄,真正的女英雄西施将仍然背负“祸水”的名声,与历史上那些“祸国”红颜并列在一起。诗人在这首咏史的诗中,贯穿了自己一贯的自我意识,亦即:只要给女人一个机会,女人也可以改变世界。柔弱是女性的特征,但也是女人的一种力量,并可以成为女人的一种强势。

所以她说:男人权谋相争,化为历史烟尘。最终不敌一位出身微寒的浣纱女的“一双笑靥”,像青山一样长在。这当然只是一位女诗人的解读,是一位具有自觉的女性思考的女诗人,对男权社会中女性角色,历史叙述中的女性符号,进行的诗化和颠覆性的描写。而在男性话语中:这样的“笑靥”,仍是历史进程中的祸水、妖媚和梦魇。

鱼玄机是中国古代女诗人中,自我意识相当强烈的女性。按辛文房的说法是:“其志意激切,使为一男子,必有用之才”。但天不假其愿,“罗衣”掩住了她的雄心壮志,她只能寄情纵怀于诗书之间,在她的《打球作》中,最后两句:“毕竟入门应始了,愿君争取最前筹”。正是她“争取最前筹”的个性和野心,使她写出了中国文学史上,最具女性意识的诗歌。同时,也由于她事事时时都与众不同,也事事、时时被社会,被正统思想所不容;以至于年轻毙命,至今仍被一误再误地受到多重误读。

在《游崇真观南楼,睹新及第题名处》一诗中,鱼玄机最为旗帜鲜明地表明了自己的女性意识,她对女人的自身才能的重视,对像男人一样,以一已之“才”谋稻梁的职业生活,有着一种自信和向往。对男权压抑女性才华的不平,对女性自身的评估,她的见识和议论,都远远超出了同时期习惯于依附夫君、婚姻、家庭的女性;甚至,超出了同时期及后世那些以写作娱男人的才女们。

这里的“自恨”,不像其她古代女诗人一样,并不是对“罗衣”(女性身份)的自卑、自怜,或是“花木兰”情结,而是对科举制度,朝廷政策,女性的政治利益和社会地位,发出的思考和感言。这里的“自恨”是女人的自信和自尊:只要给予女人与男人平等的机会,她们同样可以成为国家栋梁。这在古代女诗人中,几乎没有人敢作如此胆大妄为之想。这与鱼玄机一贯的恃才傲物,藐视权贵,忠实自我的个性和思维有关。她认为是“罗衣”遮蔽了“我”的才华,“我”虽志存高远,在现实世界中却毫无希望。“举头空羡”中除了“自恨”,还有一层“不服”。因为,崇真观上那些中了举的姓名,代表了“十年苦读”,“一朝闻名”的穷学士的野心和身份转换,哪怕他们出身寒微,来自穷乡僻壤,但通过“榜上名”,他们的文学野心和政治野心,都得到了安放。而“游者”,“观者”鱼玄机却清楚地知道,这样的身份置换,于已,永无可能。

二.妇人之见还是压倒须眉?

乌江
李清照

生当作人杰 死亦为鬼雄
至今思项羽 不肯过江东

这首“乌江”写于宋王朝在南京重建,赵构南逃之后,二十个字释放了李清照对历史、现实、国家、天下,生死、胜负、精神、气节,纵横捭阔的想像和思考。

这首诗是由有可能被视为“妇人之见”的女性角度,阐释了一个女诗人对“失败”这个主题的深思和反省。项羽一直是历史上有争议的英雄人物。在鸿门宴上,项羽手下留情,把刘邦放走。当场就气得范增骂其“妇人之仁”。在主流的政治、军事家眼中,是第一次错误。后来项羽兵败,退至乌江,乌江亭长划船渡他,他竟说什么“天之亡我,我何渡为”?别姬自刎,可歌可泣。但主流舆论并不认可他这一套“失败美学”。历朝历代的英雄豪杰,都以他为反面教材。我们可以说这一套认识,都是男性的视点。从杜牧的诗,到史马迁的《项羽本纪》和刘邦对项羽的评价,以及毛泽东“不可沽名学霸王”的诗句,都从男性角度、政治角度、军事角度,去批判项羽的失败和心慈手软,包括最后的“宁折不弯”。

以此为题材的诗也有许多,最具代表性的有四家。

题乌江亭
杜牧

胜败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辱是男儿。
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

乌江亭
王安石

百战疲劳壮士哀,中原一败势难回。
江东子弟今虽在,肯与君王卷土来。

人民解放军占领南(1949.4)
毛泽东

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
虎踞龙盘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对比李清照、王安石、杜牧、毛泽东四首诗,可以看出,只有李清照的诗,对项羽是一种肯定姿态。这首诗一开头就是斩钉截铁的表达:道德精神和人生气节上的认同。“当”和“亦”二字,其实也是诗人自己的鲜明立场。这二句掷地有声,非一般“须眉”能够写出这十个字的人生境界。同时,这十个字传达出一种无畏气概和烈士情结。如按诗家评介,也当属无“雌声”之作。但是仔细比较这四首诗,《乌江》一诗,实际上是蕴含着强烈、清醒的女性对战争、国家兴亡、胜败意义的另外一种解释。诗的背后,是女性的声音、女性的认识。在我看来,这首绝句,并不仅仅是李清照在赵构南逃之后,作为一个受害者,对最高统治者的鄙视。不仅仅是南渡问题,而是包含了她对生死、胜败、兴亡、荣辱这一系列互为对立的因素,进行的女性眼光的重新诠释。诗中的主人公,既是项羽,也是她自己。

杜牧诗中认为项羽兵败之后,应该“包羞忍耻”。也就是说:“大丈夫能屈能伸”。韩信胯下之辱,是“包羞忍耻”的榜样,“是男儿”也。毛泽东诗中,显然认为项羽鸿门宴放虎归山,把自己变成穷寇,是“沽名”之举,不可学,但他认同范增“妇人之仁”的看法。他喜欢杜牧的这首诗,显然也认为项羽该忍未忍,不肯过江东待机反扑,不是大丈夫。而王安石诗中却以一个政治分析家的口吻:“中原一败势难回”,讨论的是兵败之后的天下局势,和渡江之后卷土重来的可能性,乃军事分析,充满功利味道,不愧为政治家。三首男性角度的诗,都是不屑或惋惜。可以说所有史学家和后世的评论,都将思考集中在项羽的性格悲剧上:失败和自刎是由他的“妇人之仁”,“妇人之见”所致。这里有许多现存的词语可以用来说明这种观点:“无毒不丈夫”、“大丈夫能屈能伸”等等。所以,按照这些说法,项羽的失败,是由于他性格中具有女性气质,而女性又被认为“头发长,见识短”,所以,项羽“不肯过江东”之举,也就是那些不屑和替他惋惜的人,所认定的“见识短”了。他们不承认他是英雄。

但是,李清照此诗后两句中,一个“思”字,将上述男人“见识”一概推翻,反其意而歌颂之。“虽败犹荣”,这是她的意旨。“不以成败论英雄”,歌颂失败者的精神。可以说,这确实是带有女性的观念。在这里,乌江是一条界线,踏过去,“包羞忍耻是男儿”,也许赢得了战争,输掉了人格;不过去,输掉了生命,赢得了精神。项羽选择了后者,其实也就是选择了一种生死哲学,也就是生为人杰,死亦鬼雄。而李清照显然讴歌的也是这种人生哲学。在这四首诗的力量和气势上,是分不出男女性别的。但诗的境界,却可以看出性别的不同。这就是为什么有人评价李清照“不徒俯视巾帼,直欲压倒须眉”。人们习惯于说女人比男人活得本能、活得注重精神,从李清照的诗中可以看出,从历史上许多女性的故事中也可以看出。女性更看重气节、尊严和宁折不弯的精神。明末清兵入关时,众多士大夫在清皇朝的高压下投降。恰恰是那些被认为早已失节的艺妓们,表现出大义凛然,慷慨赴死的行为,如李香君、柳如是等。而他们的丈夫或情人,却都“包羞忍耻”,经过理性分析,最终放弃了自己的信念。所以,不光诗歌有性别之分,连政治、军事、经济都有性别之分。只是千百年来,女性的声音都是被鄙夷的,被认为是短见的、不实际的、脱离现实的。“能屈能伸”是大丈夫,“宁折不弯”,自然就是女性的属性了;如果按照简单的推理,就是这样,事实上当然复杂得多。有意思的是我在网上看到:一次课文讲评中,关于项羽所作的问卷调查中,所有的女性都赞同项羽不过江东;而男生,几乎全部赞同应该过江东。他们的理由则表现了不同的性别趋向:女学员多认为人贵有廉耻之心,尊严不能保,不如舍身成义,青史留名。男学员则认为成大事者应忍辱负重,卧薪尝胆,以图东山再起。

三. “雌声”的视角与气度

筹边楼
薛涛

平临云鸟八窗秋,壮压西川十四州。
诸将莫贪羌族马,最高层处见边头。

这筹边楼正是在从成都去松州(今松潘县)的路上,属羌族地区。是大和四年(830)李德裕任剑南西川节度使时所建。实为抵御羌藏边关、为抗击吐蕃、南诏(想来便是如今阿坝、甘孜一带的藏区吧)而建。在他的任内,收复过被吐蕃占据的维州城。李时常在筹边楼上,与边地百姓联络感情,所以,西川也一直很安定。后李德裕调任离蜀,此后边疆纠纷又起。

“平临云鸟八窗秋,壮压西川十四州”,何等的开阔视野!想来这正是因为薛涛多年在幕府进出,且得以与地方官员议事,又曾被罚至松州偏远之地的原因,使得她身上具有一般深居闺阁的良家女子所没有的壮志和霸气。下两句语气陡转,充满忧虑与人文关怀:筹边楼,这座在当时可称为巍然的高楼,是西蜀政治军事的重心和制高点,而今由于驻守将士的目光短浅,贪婪掠夺,召来了与羌族人民的战争,烽火再起,危及首府成都。薛涛显见得对那一带的风土人情、边塞气概、兵家常识一定是了然于胸,同时也对唐时边将统领对少数民族地区的政策有所讽谏。所以才会写下“诸将莫贪羌族马,最高层处见边头”这样有远见、有卓识、有反省、有用兵之气魄的诗句来。四句诗,通过对照李德裕建楼筹边和今昔形势的变化得失,表达了这座建筑物具有的特殊历史意义。

胡震亨曾这样评价薛涛的诗说:“薛工绝句,无雌声”,也就是说:薛涛的诗没有女子气,是好诗。在中国古代各家评注中,涉及到对女诗人的评价中,总会有这样的标准。有无“雌声”,是古代文学史对女诗人的褒贬用词。“无雌声”一直是对薛涛诗歌的高度赞扬。的确,《筹边楼》是诗人对战争和边戎政策的笔力矫健,语音雄厚的力作,看起来像一首男性的诗作。但是,细细读来,全诗充满了女性对战争进退攻守,胜负交战的策略和决断,也充满了女性对和平、安边的期冀。薛涛因为被罚边关,所以对边关百姓疾苦、少数民族地区了解甚多。她亦曾写过:“闻道边城苦,而今到始知。却将门下曲,唱与陇头儿”。所以,她也深知在边关地区,如何处理好各种关系,如何建立与少数民族地区人民的良好信誉,是边关安宁的大局,大势所在。“诸将莫贪千里马”,正是寄望于戎边将士放弃小利,志在大局的警策。这样的诗句,既有女性博大厚爱的胸怀丘壑,也有登高望远的壮志和灵活的布局眼光,是女性的声音,更是女性的思考方式。

所以,“雌声”未必不能表现女性的气度、境界和视角,未必不能力透纸背。“妇人之见”也未必不是一种高标准的见识,如果这个世界不存在那么多狭隘的对性别、对政治、对创作的制约,性别就不再会成为社会中与其他歧视话题一样的问题。

四.“雌声”是一种美学标准吗?

三首女诗人的诗作中,可以读出三种不同于男性思考的女性价值观。也可以从中看到古代女性诗歌史中,被忽视和歧视的女性视角。实际上,历史上、文学史上一直存在着这样一种看不见的标准,这一标准只对女诗人所设:“雌声”是代表“闺阁气”,是女人的声音。同时,也是诗歌中比较低级的声音。因此, “雌声”变成了一个女诗人必须摒弃的角度。直到今天,男诗人称赞女诗人写得好的时候,也仍然是“赞扬”她写得不象女诗人。正是这样一个有无“雌声”的标准,导致了女诗人写作中的焦虑。

2005年,我在北京参加“中日诗人对话”上,我与日本女诗人平田俊子、财部鸟子有过关于中日女性诗歌的探讨。当即就有别的男性诗人在发言中称:女性诗歌是政治策略,是女性利用政治话语向男性索要话语权。他认为诗歌是没有性别的。

这里有一个悖论:如果诗歌真的没有性别,那历来诗评家关于女性写作中的“闺阁气”、“雌声”又对应了什么呢?晚清沈曾植说李清照词:“倜傥有丈夫气。”那么,“闺阁气”不正是对应于“丈夫气”吗?胡震亨所说的薛诗“无雌声”, 自然是对应于诗歌中的男性声音。

王渔洋称李清照为:“婉约之首”,辛弃疾为“豪放之宗”。实际上也是划出了女性诗歌与男性诗歌的界线,因为李清照词有豪气,也有粗放。气质浑厚低回,又温婉悲怆。但是,作为女诗人,她自然被划到“婉约之首”。“婉约”、“豪放”一直就对应着性别的特征,只是,在女性缺席的年代,“婉约派”就成为男性代替女性声音的一种表达,或者说:由男性发出的“雌声”充满了男性的自恋和对女性的想象。

所以,从关于有无“雌声”的讨论中,可以看出,并非“女性诗歌”率先提出性别问题。这一划分早就存在,只是角度不同而已。再者,多数情况下,一提到女性文学、女性意识,许多男性立即陷入一种集体无意识,相当然地“概念化”和“妖魔化” 或“政治化”女性诗歌,这也成为女诗人拒绝贴上“女性诗歌”这个标签的原因所在。由此女性诗歌受到双重歧视:来自男性和女性自身。

如果诗歌真的没有性别,为什么诗评家总是希望在女诗人作品中找到“丈夫气”(一种高级的男性标准)和称赞她们无“闺阁气”(一种低级的女性标准)。曾经有位批评家,把我在纽约沉寂两年之后,重新写作的诗风改变,称为受同期男诗人的影响。他说“从写作的惯性来说,……自发地转为自省的叙事,恐怕是不可能的。我更愿意把这种转型看作在同时代男性诗人影响的缘故”。但事实上,从1986年写作《人生在世》时,我就有意识地进行叙事写作。此外,他列举的男性诗人的作品,我甚至读得很少,更谈不上喜欢。想当然地认为女诗人必定有一位或多位男性指导教师的潜意识,根深蒂固地在一些男性评论家或诗人头脑中存在,并在某些时候跳出来,成为性别划分(也就是好坏的划分)的佐证。为此我在《小酒馆的现场主题》一诗中,设置和再现了一位现实中的“美学上级”。

雌声——也就是女性诗歌必须发出自己的、女性的声音。女性诗歌不是生理写作,不需要百分之百的女性化。而是一种方法论,它为女诗人提供了一个新的角度、新的视点,不同于男性的思维方式。女性的声音,是一个单独的、独立于既有审美体系的诗歌标准,不是一种竞雄的方式,更不是男性语言的复制、填空和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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